只有在这时,铁算盘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软馍之死带给这个家庭的缺憾。八十岁的老人并不糊涂,他不能让这个家里再出现任何波动,这个家里可以没有软馍,但是不能没有竹叶,李怀德永远无力支撑起这个家庭。铁算盘穿衣服的手在发抖,穿了好长时间才把裤腿捅进裤子里头。可是仍然光着上身,他下了炕,开了门,想把儿子媳妇拉回屋子里头。铁算盘一辈子亏了许多人,但是不能亏竹叶,竹叶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竹叶在暗夜中哼唱一首耳熟能详的民歌调子,好像是《妹子想哥泪长流》。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一个永久的话题,竹叶的歌肯定不是唱给铁算盘,也不会唱给软馍。竹叶也即将迈进六十岁的门槛,竹叶心中的《哥哥》是谁?这也许是一个永远的谜。然而,竹叶的歌却让八十岁的老公爹流泪。铁算盘顾不了许多,光身子扑向自己年轻时的情人,喉咙里有些哽咽:“竹叶,我娃你想开些,这个家里离不开你。”
竹叶闪身躲过公爹的搂抱,跑进儿子媳妇文秀的屋里,窗上的灯光忽闪了几下,隔窗子铁算盘看见儿子媳妇将九斤抱起,看见孙子媳妇莲藕似的胳膊,肥肥的乳峰胀起……铁算盘站在院内打了个寒颤,听到孙子怀德鼾声如雷。
铁算盘回到自己的屋子,盘腿坐在炕上出神入定,脑袋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信念:“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这个家里离不开我,我要活到重孙子结婚!”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天空瓦蓝,没有一丝云。竹叶将早饭做好,习惯地敲公爹的门:“爹,起来吃饭了。”
门虚掩着,听不到屋子内有回音。竹叶推门进入上屋,看见公爹端坐在炕上,双手合十,圆睁着双眼,冥然离世。
埋葬李守义是一个庞大而隆重的过程。李明秋尽到了一个侄子应尽的所有的责任,该来的客人全部到齐,虽然几个月没有下雨,人心惶惶,可是埋葬铁算盘时的铺张还是让凤栖人感受到了李明秋的魅力。唢呐吹出的祭歌在凤栖城的上空徘徊,一乘八人抬的纸轿沿着凤栖街缓缓而行,纸轿的前边是孝子们拉丧的哭声,纸轿后边行走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凤栖县凡是能来的土豪们全部到位,大多数人不是奔着李守义而来,李明秋的威名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