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静静听完,好像傻了一般。岁月虽然无法生根,却能给人留下隽永的记忆,快八年了,当初郭宇村虎虎生威的十七条汉子,能够活着回来的没有几个!郭宇村除过疙瘩,还有谁的家庭完整无缺?即使疙瘩也经历了九死一生,郭宇村的乱坟岗里增加了几十冢土坟!
所有的表白都是多余,情到极致人就容易麻木。疙瘩一言不发,走出自己的宅院,走到官路上,突然发疯了一般,撒腿朝黄河岸边跑去。好像那消息传播的极快,郭宇村几乎所有的大人孩子瞬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田间割烟的男女把烟罐罐顺势放在地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狂奔,那是一种跟时间赛跑的竞争,谁也不甘落后,好像黄河岸边在举行万年不遇的盛会,佛祖莅临人间,诠释灵魂不灭的秘密;好似王母在举行蟠桃盛宴,大家争抢九千年成熟一次的仙果;更好似龟蛇共舞,黄河儿女迎接久久期待的盛世!
欢迎的仪式却相对平静,郭宇村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依稀记得郭全发、青头、谷椽的面容。三个人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军用床单,如果不是那床单微微抖动,看起来跟死人一样。大家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炮团团长介绍:这三个人发现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黄河水冲光,团长出于人道,给三个乡亲每人发了一套旧军装。
躺在担架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撑起身子,冲大家点点头,又重新躺下,可能他们太累,觅回的生命还来不及享受回到故土的欢乐。
疙瘩走到担架前,把每个人抱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出的话有点干吧:“青头、全发、谷椽,你们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不错。郭宇村不论发生了什么变故,三位老哥都必须承受。”
值得庆贺的时刻,却平静地出奇。也许,三个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乡根本就没有听清疙瘩在说什么,也许,三个人还没有认出疙瘩,他们从郭宇村走时疙瘩还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土匪小头目,虽然在一起长大,相互间极少往来。
五里山坡,承载着一种沉思、一种凝重,一股人流,在山坡上涌动,周围的树林子静极了,连鸟雀子也屏声静气,几个人抬着担架在缓慢地行走,害怕惊动了归来者的鼾声。
歪脖树下,站着王世勇和他的两个儿子,站着豆瓜和他的媳妇,王世勇跟疙瘩握手,表示歉意:“河东游击队知道消息很晚,他们赶到黄河岸边,三个人已经过河。”
疙瘩点头:“回来了就好。”
当晚,青头被蜇驴蜂和她的两个女儿女婿抬回茅屋,睡在老宅院的土炕上,享受妻子的抚摸。
谷椽被他的两个儿子谷凤谷鸣抬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郭全发由于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老宅院的房屋已经破烂不堪,只能暂时住在疙瘩家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