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庄稼汉吃得是三月的土(方言,意思三月的光阴非常重要),麦田已经全部碾过(麦子返青以前用石碾子碾一遍,平整、碎土、保墒),当下的活路就是锄地,福录家七十亩麦子,全部锄一遍也需要十多天时间。按道理锄地非常简单,可是理仓很快发现,两个山西汉子锄麦子很不得要领,让人看起来别扭。理仓只得给两人做示范,两个汉子很不好意思,说他们山西不种麦子。
这属于正常,凤栖也有的山区不种麦子,可是秋庄稼也要锄,不会锄地说不过去。麦地锄完后马上开始整理秋田,屈理仓马上发现,俩个汉子竟然不会赶着牲畜套上犁铧耕地!这可是庄稼把式最基本的活路,这两个汉子原来究竟是干啥的?
铁蛋嘿嘿一笑,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俩从十几岁就开始在煤矿上挖煤,前些日子刚从煤矿上跑出来,过黄河西岸揽活,农活不会就学,哪怕掌柜的少给一点工钱,千万不要把他俩打发。
屈理仓心里虽然有些疑虑,但是当年雇一个全把式的长工真不容易。农活也没有什么难的,关键是要舍得出力,大家都是受苦人出身,不会就慢慢学吧,屈理仓压根就不想把两个人打发,庄稼活路太多,还要铡草、喂牲畜、担水、还要出圈、向地里拉粪,撒粪、点种玉米……七八口人吃饭,理仓妈妈一个人磨面,做饭都顾不过来。老奶奶照看重孙子,董萍抽时间还要下地干活,大家忙得团团转,那铁蛋和大谋虽然干农活不得窍,但是舍得出力,干活不偷懒,学起来也很认真,将就着用吧,谁都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屈福录越来越忙,有时三天两天回不了一次家,回家时总要问一句:“那两个汉子干活咋样?”
儿子实话实说:“干活舍得出力,就是好像没有干过农活,有时不得窍门。”
屈福录提醒儿子:“听说山西那边过来一些八路军,共产党和国民党闹腾得厉害,咱还是要注意一点,一旦发现那两个人行为鬼祟就立马打发,但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也不能告官。咱们谁都不惹,谁都惹不起。”
屈理仓点头,认为老爹爹说得有些道理。历朝历代都一样,胜王败寇,谁都不惹是正理。看来老爹爹这一个多月开朗了许多,那些银元驮走了一褡裢以后再不见爹爹回家来继续向外驮,种庄稼三年五年挣不下一褡裢银元,这年月根本就没有不受贿的官。
爹爹屈福录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屈理仓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庄稼行里的活路基本都会,秋田整好以后先种谷子,一般种谷子在谷雨前后,谷子不能种的太稠,一亩地最多种二斤谷种,还要种得均匀,种谷子摇耧比种麦子还难。往年都是屈福录摇耧,今年屈理仓难得实践一回。
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朝地里走,发觉地里又多了一个长工。铁蛋把那个新来的人向屈理仓介绍:“这也是我们一起的老乡,来凤栖几天了,找不下活路,让他给你干活,光管饭不付工钱,行不?”
屈理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想既然来了,总不能立刻把人家赶走,一顿饭也能管起,吃完饭后再找理由推辞。
于是大家开始干活,屈理仓负责摇耧,大谋子负责牵牲畜,其余两人一前一后手拿木疙瘩把地里的土块打碎。
早晨饭是由董萍送到地里,三个人的饭四个人不够吃,董萍回家又取了一回,吃完饭屈理仓又不好意思打发人,只得捱到中午,中午在家里吃面条,吃完饭后歇响,屈理仓又想,索性让那个人干一天,晚上付工钱再把人打发。
晚上在场房吃饭,吃完饭后屈理仓拿出一块银元,对那个新来的汉子说:“并不是我管不起饭,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都多一个心眼,你们三个老乡聚在一起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他们两个人一个月才挣六块大洋,我付给你一块银元,你快走吧。”
那天早晨和往常一样,屈理仓扛着耧牵着牲畜来到地里,可是不见哪两个长工。屈理仓在地里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上人来,于是撵到场房一看,三个人都不见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墙上用土块歪歪斜斜地写着:我们走了。屈理仓蓦然明白,这三个人肯定是八路!只是,屈理仓在想,那两个人白干了一个月活,为什么不要工钱就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