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开始一窝蜂地追起这小子。
权奕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春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脸庞,田野的香气使他昏昏欲睡,一切都充满了安详和宁静,但他再也无法享受这些了——他的守护神离他远去,是他自己抛弃了安逸和幸福,而踏着炽热的火海,选择去往了凶恶的道路。
他的乡亲们都在追逐他,他的儿时伙伴们也大喊着期望他回来,他才初中毕业的妹妹边哭边看着他越过田野,跑出村子。还有他的母亲,那个年老的、瘦弱的妇人已经哭喊得嘶声力竭了,但是还没停下自己蹒跚的脚步。
权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
可他并不能止住向外奔跑的脚步,一刻也不能。
他不知道在前面,在那个巴士站里,在那趟即将远行的火车上,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他从没去过北京,从没听说过哪个村里的孩子去过北京,甚至从没有见过那个提供给他工作的人一面。但他觉得那充满了雾气和危险的前方,依旧比后方的家乡和灯火更加迷人百倍。
他年轻,觉得只要是向前走就行了。
他一路甩掉了所有的追兵,最终踏上了巴士站的末班车。巴士从这个村落开往广州火车站,每半个月只有这一天发车。
说实在的,他运气实在不好,本来说好六点启程的巴士却在五点半就开了,要不是权奕硬是用腿脚追上了缓慢行驶的巴士,那么司机就永远不会停车,他也将永远地留在这座村子里。
在踏上巴士的那一刹那,他没有犹豫,没有回头看,更没有去听远处若有若无喊着他名字的声音。他只睁开眼,打量着灯光下巴士里面的乘客——那些人都和他差不多大,每个人都一脸倦相地靠在椅背上,每个人都看着窗外,每个人都目光恍惚,每个人的胸脯都剧烈起伏着,每个人的内心里都那么快乐、激动,似乎是什么也杀不死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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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广州开往北京的列车在第三检票口检票了……”
等权奕稀里糊涂地上了火车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他的车票是在北京打工的表哥给他买的。表哥和他的关系从小就不怎么好,这张票是权奕求了好久才换来的,毫无疑问是硬座。从广州到北京的火车要开整整一天,他却觉得这一天的劳累和即将到达北京的激动相比并算不了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他掏出在火车站买的北京地图来看,把找出“故宫”、“颐和园”、“天安门”的位置当做乐趣。他记得给他提供工作的那家俱乐部是在一个叫做“三里屯”的地方,于是他就又开始费心寻找三里屯,结果发现就在离“国贸”并不远的地方。
在路上的时候,座位对面有个中年男人和他聊起天来,权奕也热情地回应。他们两个都是广东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障碍,不像是在有些地方权奕带着口音的普通话经常让售票员听不懂。
男人问权奕在北京找到了一份怎么样的工作,权奕不好意思地回答:
“去一个电竞俱乐部当职业选手。”
男人并不懂什么叫“电竞”,以为是自己误听了,就把所谓的职业选手当做某项体育运动的职业选手。
“看不出来,小伙子练过体育啊。”
权奕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出什么来。
这也是他打算偷偷摸摸离家出走,而不把计划告诉母亲的原因之一。
“电竞选手”在上一辈人的眼里是根本不存在的职业,就和路边上那些找不到正经事做的游手好闲之徒没有任何区别。而说实话,英雄联盟这款游戏的电竞也是最近两年才开始在国内兴起,现在能排的上名次的电竞俱乐部掰手指也可以数过来,而关注所谓的职业联赛的人更是屈指可数,没有人知道也属于正常。
“小伙子,你行李呢?”
权奕微微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边和其他人不一样,是空空如也的。
就在他母亲在村里抓住他的那一会儿,他的行李顺着坡道滚走了,里面装了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收拾的各种衣物和必备品。现在他身上只有一个小挎包,挎包里除了一台诺基亚手机、一张身份证和一张学生卡外,就只有一千块钱和使用过的车票。
他盯了自己脚下好一会儿,然后装傻似的回答道:
“啊,我在北京有亲人,到了后就去他们家住。”
男人点点头,相信了。
权奕换了个坐姿,把地图收起来,打算趁着天没亮之前开始睡觉。
他始终无法入睡。不仅是因为在硬座上睡觉实属艰难,更是因为他的脑海里还在为算命婆的那番话担忧。
列车的轱辘压在铁轨上,飞速地向前移动,发出无法忽视的轰鸣声。
权奕知道,每一瞬间的剧烈抖动都宣示着他离家乡、离所谓的过去,不可避免地又远了一步。
可年轻炽热的心却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后悔——黑夜包裹不住光明,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权奕相信,终将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