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战场使者来到两个弧线之间,勒住战马,擎着白旗等了一会儿,好像在无声地问:我手无寸铁,身无片甲,你们杀还是不杀?
对方报以无声。
使者大声喊话:
“晋军弟兄们,多谢你们不杀来使。这些天我们杀了你们一些弟兄,你们刚才射杀了我们两千人,也算报仇了。阿薄干将军派我来致意,想双方就此休战。我们向后退兵,你们也回到船上。如果你们不愿意,还想接着打,那我们奉陪。但能不能先休息片刻,让我们把伤亡的弟兄抬下去?”
对方依然无声。
阿薄干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攻破晋军车阵,吃掉上岸的这支部队。打破了敌阵,消灭了敌人,伤亡再大,也能以对方有坚垒为转圜,赢得过来人的体恤。如果自己人死了一地,对方却全身而退,那别说没脸见舅舅,按照鲜卑军法,长孙嵩就有权当下处决他。
真后悔当初接这个差事。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背水列阵的是刘裕,但背水一战的是他阿薄干。
他已经注意到那死伤狼藉的两千人马已经成为接下来冲锋路上的最大障碍。后续骑士只能减速通过,否则不但必然把阵亡弟兄踏成肉泥,而且极容易被马匹和尸体绊倒。但只要一减速,就更不容易冲过箭雨。
但愿晋军不会看穿这层用意。
使者说完后,晋军方面毫无动静。
也许他们在商量。
使者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白旗啪啪地响,说不清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他最后的念头是再等一会不回话,我就回去了。
但他再也回不去了。
晋军也许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向他同时射出了至少十支箭,其中一支贯穿了他的额头。
他最后释放的本能,是用力夹住马肚子,上身倾伏在马背上,手中的白旗掉在地上。
战马毫发无损。主人没有发出指令,那它就自己做主。徐徐转过身去,沿着来路穿过战场,老马识途,回到军中。差不多快到鼓车下的时候,使者的尸体再也维持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阿薄干知道,这是晋军报复他此前下令射杀来使。
将佐校尉直至士卒,人人怒不可遏。
满耳朵都是诅咒和怒骂声。
弯刀拍打马镫的声音铿锵刺耳。
已经有人开始用小刀划破自己的脸,用血涂红整个面盘。
战马受到感染,马蹄刨着地面,鼻响连成一片。
阿薄干知道,他已经很难约束这支急于复仇、急于雪耻的军队了。
就在这时候,低沉悠长的长角号在背后响起。
众人一回头,看到一支大军从西北天边压过来,犹如一片乌云。
乌云中有一片红霞,那是一顶显示方面主帅身份的伞盖。
长孙嵩亲临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