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绍也知道朝中无将可选,但皇帝的这份体谅宽容,还是让他落下泪来。
“陛下免臣死罪,臣已经感激不尽,哪还有老脸受这份恩宠。”
暮春长安,暖意从绮窗透进来,伴随着暗暗的丁香。
姚泓心头一阵伤感。
他原本是一个谁都相信的人,现在渐渐地谁都不敢相信,唯有对姚绍敢说心里话。
哥哥姚兴在位时很提防姚绍,因为他和姚兴的政敌姚弼关系密切,在姚兴动手清洗姚弼时还给后者通风报信。
但姚泓不想宗室骨肉形同敌国,上台后刻意安抚笼络,姚绍对他的回报就是死心塌地东征西讨。
现在姚绍刚刚40出头,但内忧外患,征战不休,须发都已经花白了。原本又高又直的身板,开始微微佝偻。
真不忍心再给他压担子。
可是国家危亡,千钧之重还有谁堪分担呢?
“叔父,潼关一丢,是不是我们就只能眼看着南军步步深入了?”
姚绍对此早有成算,他不必安慰姚泓,如实说出自己的判断就够了:
“臣丢了潼关,是轻敌所致。晋军前锋,的确人数不多,虽然乘虚抢了潼关,却依然是孤军深入,最大的弱点是后勤补给跟不上,粮秣缺乏。他们希望速战速决,拖下去只会被耗光饿死。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和他们打。臣打算固守安定,像老鼠洞里堵老鼠一样,把他们死死堵在潼关。而后,我会派精干兵力去切断他们的粮道,这样他们求战不能,求粮不得,又恰好碰上青黄不接的时节,地里也没有庄稼可抢。等他们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再全面反攻。到时候如果陛下能增加兵力给我,胜算就更大。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作战路数,这一次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姚泓没有血色的脸上泛出一片红晕:
“叔父高明,这正是当年李左车提出困住韩信的计策,古人不用,我们用!”
姚绍微微点头。虽然皇上纯属纸上谈兵,但能够认同自己的方略,就已经很不错了。深沟高垒拖住敌人需要耗费很长时间,如果皇帝不支持,急着要战果,身边再有几个半瓶醋的阿猫阿狗扇风点火,一道圣旨下来要你火速出战,你就只好硬着头皮钻鬼门关吧。
想到这里,决定再把共识夯实几分:
“此计虽好,需要耐心,望陛下勿急勿躁,不要轻易改变决心。”
姚泓一笑:
“叔父只管放心,朕虽然是兵家外行,但起码还知道君王遥制之害。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打,朕绝不干涉,也绝不容任何人掣肘。”
想了想觉得口说还不足凭,伸手从墙上取下自己的腰刀:
“这把刀朕没有用来杀过人,今天就赐给叔父。如果有人到前线来说三道四,不论是否朕派去的,叔父只管用这把刀砍了他!”
这是比“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更直接的专权,姚绍接过腰刀,满眼泪水地跪下去:
“陛下如此任臣,臣肝脑涂地不足为报。臣这就把家眷都接到军中,战胜则全家还朝,战败则举家赴难!”
说完慨然起身,转身大步走出去,靴子踩在地砖上的声音铿锵决绝。
姚泓在空空的屋子里愣了片刻,闻到丁香,徐徐迈过门槛。
花香会消逝,这个挡不住。
但求上苍保佑羌人的这个国度在花香退后,不要降下满城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