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止步后,姚泓派出一名羽林骑军官去晋营前喊话。
这名军官纵马到敌营前,扬声大喊:
“晋军将士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包围,死路一条了。我大秦皇帝陛下宽仁为怀,不忍心看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给你们三通鼓的时间考虑,如果放下武器出营投降,为大秦效力,将佐保留原有官阶,士兵每人赏钱千。如果负隅顽抗,全都杀光,片甲不留!”
连喊三遍后,头遍鼓声响起。
姚泓屏住呼吸,期待着晋军会举着白旗走出来。
没有,一根白线都没有。
第二通鼓。
对面依然是一座死营。
姚泓觉得自己面庞发热。晋军不降,就等于在他脸上吐痰。
第三通鼓声落下,姚泓刚要示意姚和都动手,晋营突然有了动静。
从一座帐篷背后,慢悠悠转出一人一骑。
秦军上下惊奇地发现,晋军中居然有鲜卑人!
不会错的。索头!晋军绝对不会留这样一个激怒列祖列宗的发型!
这个人**着上身,一边任马匹慢慢走,一边举着一个酒壶喝酒。走出营门后,把酒壶挂回腰间,醉眼迷离地看了四周一圈。看到姚泓的车子后,冲着这个方向招招手,用鲜卑语说了一句话。姚泓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喝酒,就一起来嘛。
然后。
然后就回去了。
姚泓掉头去看姚和都,发现他也在朝自己看。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鲜卑人会在晋军营帐里。大魏和大秦,未来或许会是敌人,但至少眼前是盟友。拓跋嗣为了在黄河上拖住刘裕,损失了好几千精锐。就在几天前还来信询问要不要魏军协防长安。
大魏绝不可能帮助晋军。
可是眼前这个如假包换的鲜卑人在做什么?
晋营里还有没有更多的鲜卑人?
好像就是要回答姚泓的这个疑问,晋军营门附近的一列帐篷突然被掀掉,暴露出里面的骑兵。
鲜卑骑兵!
至少上百人!
所有人都**上身,都在四面光秃秃的脑袋中间吊着一根发辫,每个人都挎着弯刀背着弓。他们鱼贯出营,在营前列阵。刚才那个喝酒的鲜卑人显然是头目,歪歪斜斜地横穿过阵前,用鲜卑话下令。
军阵严禁耳语,但姚泓能感觉到周围的每个士兵都在心里窃窃私语,也是怯怯私语。鲜卑骑兵,冠绝天下,不但对付南人以石击卵,就是在北方群胡中,也是所向无敌。先前苻坚当国,虽然没有明说,但从来都是把鲜卑军当做头等主力来用,羌兵是排在后头的。现在看到晋军中居然有鲜卑骑士,每个羌人心里暗藏的“鲜卑恐惧症”都在萌动。
可是转念一想,不到100个鲜卑人,还能翻过天来?
正想派人去对这些鲜卑人晓以大义,看到所有鲜卑骑士都摘下弓。
姚和都大喊一声,四五个羽林骑卫兵马上把姚泓挡得严严实实。
秦军前排士兵立刻举起盾牌。
但鲜卑人似乎并不想朝秦兵放箭。一个晋军士兵从阵后跑出来,大白天的手里举着一个火把。他经过后,每个鲜卑骑士的弓上都搭上了一支火箭。鲜卑头目一声令下,他们向左右和后方同时放箭。
秦军呆呆地看对手这个蹊跷的举止。
战场上一片寂静。
轰的一声,寂静被打破。
那些火箭落在了三面环绕晋营的粮食和兵器甲胄上。晋军显然在这些东西上放了不少油脂硝石之类,它们在火箭落下的瞬间,立刻烈焰腾空,黑烟直上,顺着风向的秦军士兵很快就闻到了粮食燃烧的香味和皮革点燃的臭味,最近的士兵已经被浓烟逼迫,不等将令就本能地向后退,原本堂皇严实的军阵掠过一圈小混乱的涟漪。
晋军的营寨,被一个剧烈燃烧的方框包围起来,只留下一个冲着秦国中军的出口。
姚和都突然明白过来:虽然秦军已经四面包围了晋军,但这个燃烧的巨大隔离带,让三面的秦军无法直接攻击,晋军因此没有后背和侧翼的压力,可以并力一向,杀向正面秦军,也就是杀向皇帝所在。现在大军挤成一个小包围圈,想要绕过火场攻击晋军侧后,自己就会陷入混乱。看起来是几万攻击几千,以十击一,但至少在正面,这个悬殊已经大大地削减了。
来不及跟姚泓请示了,他正要下令中军向后转,急速后撤两百步,弓箭手准备,就听到晋营中爆出一阵山崩般的呐喊。
鲜卑骑士怒马奔驰,边跑边放箭。
他们身后涌出一股赤身裸体的洪流。
晋军除了遮羞布和战靴,什么衣服都没有。全军没有一杆长兵器,每人都挥动着长剑、弯刀、狼牙棒、铁槌。骑在马上的鲜卑人没机会放更多的箭,他们纷纷扔掉弓箭,拔出腰刀,在头顶上挥舞。
没有长兵器。
没有盔甲。
没有弓箭。
没有方阵。
没有丝毫活着回去的想法。
这股除了拼命别无所求的**杀星,现在已经冲到了目瞪口呆的秦军阵前,带着奔袭的速度和势能。
围成一团等着摘取胜利果实的秦军,却连冲击力都来不及制造出来。
原定的攻击者突然就被扔到了守势地位上。
这是夏天。
但姚泓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