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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四十五章 风云际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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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实话,九锡这些玩意儿,大部分中看不中用,远没有分茅列土来得实惠。但它是个象征,象征被赐予者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臣子,而是国家的再造者和保护神,功劳已经大到足以分享皇帝的部分生活方式。惟其如此,历朝历代君主,很少把它赐给臣下,那些赐过的,一半都是皇权旁落,命运掌握在权臣手里的人。真正明智谨慎的大臣,无论内心多么渴望得到这个殊荣,都不会流露出丝毫觊觎之心,因为这无异于暴露不臣之心。刘裕暗示朝廷赏赐,其实也不是真稀罕这些花花稍稍的玩意儿,而是要司马氏用一种方式,承认他实际掌控朝政的局面,从而为下一步获得更大权力铺平法理道路。

没有刘穆之,刘裕顶多就是能打仗。

有了刘穆之,刘裕就开始能治国了。

治国从治府开始。刘裕官做得越来越大,跟在身边的幕僚校尉越来越多,要操心的事就不仅仅是横槊马上那么简单了。职衔谁升谁降,饷酬谁增谁减,朝臣谁今天过寿,皇族谁明天出嫁,府中的钱投到哪个生意上就能雪球滚大,库里的粮赈济到何方最能收敛人心,造船工场管事的是否贪污,兵器铸所匠人是否怠工,某州某才子可以延聘过来写东西,某郡某力士能收下做前驱,谁家账房里的先生玩得一手好算珠,哪个侯爷府上的厨师烹得一手好羹汤,黑道上什么人可以帮忙整肃市井,死牢里什么人能掉包出来当杀手,对下怎么行文才能恩威并重。对上怎么奏对才能滴水不漏......里里外外、明明暗暗、黑黑白白,他需要有一个心思缜密、不怕麻烦的人,一箩筐把这些事都兜起来,好让他专心专意去对付战场和朝堂上的种种敌人。

刘穆之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刘裕认识刘穆之的时候,两人都晃荡在人生轨迹的最低谷。刘裕是京口赌场上的常客。赌赢了就去买醉,赌输了就找地方打短工。刘穆之则是给大户人家做教书先生,但古来材大难为用,他这样的鸾凤到了矮枝上,还不如那些鹦鹉学舌的教书匠,所以也不是什么名师。束脩稀薄得很。实在揭不开锅了时候就带着家小寄食于妻家,没少受岳父岳母舅子哥的白眼。

刘裕自称是汉高祖刘邦弟弟楚元王刘交的第二十一世孙,而刘穆之据说是汉齐悼惠王刘肥的后裔,到底是吹牛还是确有汉代皇族血统,谁也语焉不详。反正至少在京口小酒桌上喝酒讲段子时,两人一方面五百年前是一家,少不了要回味先祖的伟烈丰功;另一方面曹吞汉室晋吞曹,此时连晋朝都摇摇欲坠,刘家的史诗未免过于遥远,二刘彼此不以为对方会“马无毛病成了龙”。

两人中刘裕先发迹,从军后因为作战不怕死,临阵有头脑。生性豪爽能交朋友,很快就小兵而校尉,校尉而偏将。偏将而大将,成为北府兵中耀眼的新星。这一路高升,早就把京口那个穷书生朋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他决计要起兵铲除桓玄为止。

晋安帝元兴三年二月,刘裕在京口起兵,立刻赶到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大管家。乃问一同起事的何无忌是否有合适人选,后者说没人比刘穆之更强。刘裕恍然忆起旧交。说那就是他啦。立刻找人写信去请刘穆之。后者那天在家中,听到街面上喧哗吵闹。出门去看热闹,正好遇到信使。

书读万卷,不能就这样一辈子耗在盯着黄口小儿背《诗经》上,更不能总是被势利的老丈人斥之为没出息的东西,刘穆之先生矗立在破房子门口,看着红尘中滚滚奔走的稻梁男女,想着自己要么老死户牖之下,至死也是尘埃中一粒书虫;要么因为跟着一帮武人发难,因为失败而被砍成两段;但万一不失败呢?以他暗藏多年的韬略,对比一下博弈双方的质地,不能不相信刘裕必胜——鲤鱼跳龙门的时候到了。

回到家中,把自己那些袍子撕开,改成裤子,一身短打扮去见刘裕。建威将军刘裕此刻已经开始事关生死的政治冒险,必须保证身边都是同道中人,所以见到刘穆之不是拥抱而是试探,说我刚开始起义,需要一个干杂物的军吏,而且要的很急,你人头熟,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个。意思很清楚:此时跟着我,没有好日子,只有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你想清楚了。刘穆之既然把袍子改成裤子,就说明没打算享福,是要把自己当小兵来使唤的,所以当仁不让,说你的确需要一个军吏,而且是非常有才的军吏,我看来看去,实在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刘裕至此开怀大笑,说你要是肯受委屈,我此番起事,没有不成的道理。当天起,刘穆之就开始在刘裕幕下做大总管,很快就成为股肱中的股肱,心腹里的心腹。

刘裕击败桓玄,把皇权交还给司马氏,从此一跺脚江东震动。上了这么大的舞台,刘穆之经天纬地之才终于得以施展。晋朝自王导、谢安相继去后,继任者一蟹不如一蟹,朝纲民风,均是江河日下。及至刘穆之总揽纲纪,该立的规矩立起来,该废的弊政费除掉,作奸犯科的严惩,尽忠职守的重赏。他定的章程,刘裕第一个执行,百僚自然不敢越轨,没多久晋朝上下就改个模样,有心做事的人重新振作起来,以为晋朝复兴有望。

刘裕出兵讨伐姚秦,指定世子刘义符为中军将军,全权负责太尉府留守,但人人都知道,刘义符虽然是刘裕亲儿子,执掌本朝中央御林军指挥权,实际只是“一符”,一个符号而已。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左仆射刘穆之手里。刘兼任监军、中军两座军府的实际负责人,住在刘义符府上,总揽内外一切要务。刘义符那个“留守”,无外乎入则待客寒暄。出则应酬宴席,逍遥有余,辛苦全无。刘穆之内外两付担子一人挑,忙的恨不得三头六臂。偏偏他这个人天生是玩九连环的高手,手里签着公文。耳朵听着禀告,嘴里发出指令,一心多用而无一挂碍。几乎没有什么嗜好,唯一犒劳自己的方式就是喜欢摆开大桌子吃饭。当年在老岳父家受的委屈,现在都要加倍补偿。每餐必须七碟子八碗够十个人吃,必须有人陪着行令说笑才尽兴。曾经有人向刘裕进谗言。说太尉你一贯简素,刘穆之居然敢反着来,必须敲打他一下。刘穆之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主动来找刘裕,说你知道我的为人。不过就是穷怕了,喜欢点口腹之欲,略显有点奢侈,但除此之外,一丝一毫都不会辜负你。相对于刘穆之的辛苦,以及他不可取代的价值,这点瑕疵实在不足挂齿,这一点刘裕非常清楚。所以不但不责问,反倒送给他两个好厨子。

这样一个人,心底豁达。排遣有方,其实累是累不死的。

连续几天,刘裕哀恸惋惜,寝食不安。

内心有个声音,增加了他的伤痛:“假如我不那么做,他应该不会有心病。”

去年十月。北伐军前锋攻占洛阳,晋朝收复当年陪都。得以修缮陵寝。刘裕既有此空前功勋,乃派左长史王弘回建康。暗示朝廷应该授予劳苦功高的太尉九锡之礼。

所谓九锡,就是九赐,是皇帝把九种礼器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和寻常赏赐不同之处,在于九锡礼器通常是天子御用,一般人要是用了是要杀头的。九种礼器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鬯。

车马,车子外形和马匹毛色有定制,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

衣服指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鞋一双,好看不好看另当别论,能安民者赐之。

乐悬,指定音、校音器具。使民和乐者赐之。

朱户,红漆大门,和皇宫一个待遇。民众多者赐之。

纳陛,指上朝有贵宾专用通道。能进善者赐以纳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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