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宗是沈田子的侄子,高高大大,看上去有点腼腆,背上背着一个皮囊,没有带兵器。
郭旭卡在帐篷口,掀着棉帘,不进不出,看着沈敬宗一举一动,看到他解下皮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竹筒,抽出一个卷轴,摊开在案几上。
那是一幅地图。
郭旭暗暗出了口气,放下门帘出去了。傅弘之的亲兵已经端来一个方盘,上面摆放了热胡饼,熟牛肉和牛肉汤。郭旭拿起一个胡饼,夹上几片牛肉,一边嚼一边对亲兵说烦劳兄弟照应一下我带来的人,他们都没吃早饭。我就在这里了。就着汤,三两口吞下胡饼夹肉,紧握剑柄,伸手摸了摸挂在后腰的铁槌,紧贴着帐篷口站着。
帐篷里,王镇恶、沈田子和傅弘之都围拢在地图周围。
沈田子指着地图上一个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形箭头,说我重新设计了游骑兵的出兵方向,请司马斟酌。
王镇恶一边俯身贴近地图去看,一边抱怨说大男人作图,就不能画粗壮些么?
傅弘之正要低头,猛地被沈田子一把推开,脚下不稳,栽倒在地。
站在一边本来赤手空拳的沈敬宗,手上突然有了一把短剑。竹筒是做过手脚的。他跳到王镇恶身边,挥剑猛斩。王镇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图上,脖子伸得老长,给突如其来的斩首以最佳姿势。短剑很锋利,沈敬宗很用力,过程很短暂。豁然一声,一腔血激射出来,喷在沈田子脸上身上,洒落在地图上。王镇恶的人头落在案几上。弹了一下,滚落到地上。他的尸体保持了一小会儿弯腰看图的姿态,轰然倒下了。
沈敬宗拔剑一瞬间,那种冰冷的磨砺声已经被郭旭捕捉到,他一手掀起帐篷帘子。一手拔出佩剑,跳进帐篷一瞬间,正好看到王镇恶的人头落在地上。他大叫一声,一剑刺中沈敬宗肋下。正要拔剑刺第二次,听到傅弘之大喊一声抓活的,问口供。与此同时。沈田子拔剑挡在沈敬宗面前,怒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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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太尉密令诛杀叛贼王镇恶,谁敢阻挠,视为同罪!”
于此同时,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嚣。俄顷。几个沈田子的亲兵冲进帐篷,把几个人头扔到了地上。那些离开躯体的面孔上,还带着震惊、惶惑和恐惧,更显得面目扭曲。王镇恶的胞弟族弟无一幸免,兄弟七人瞬间从阳间伴随转为阴间相聚。
傅弘之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帐篷,好像吓傻了一样。
郭旭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孤零零地陷在沈田子势力的包围中。他来不及为王镇恶痛悼,伸手摘下腰间的铁槌。用肩膀撞开身边两个沈记亲兵,跳出帐篷。
帐篷外已经挤满了兵,沈田子的兵。傅弘之的兵,郭旭的兵。大家看到突然有人被围起来砍了脑袋,不明白帐篷里发生了什么,乱哄哄拥挤在一起,议论着打听着。看到郭旭冲出来,一手拎着铁槌。剑尖上滴着血,人们惊叫一声。自动闪开一条通道。郭旭一边跑向自己的马匹,一边大喊:
“骠骑队上马!骠骑队上马!”
他的部下知道大事不妙。纷纷冲过来跃上马背,动作快的士兵已经张弓搭箭,引而不发。
帐篷前的乱军好像被一道闪电点醒,瞬间四散,纷纷归拢到自己的建制里去。
就在此时,沈田子提着剑走出帐篷,一手拎着王镇恶的人头:
“王镇恶阴谋反叛,要杀尽全部南人,在关中自立称王。我奉太尉密令,已经将他和他的死党诛杀,其余一切不问。大家各安本职,听从指挥,不要乱!”
王镇恶的人头被高举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因为努力要看清地图,还是最后一刻的震惊。一缕头发从发髻上脱出来,垂在左眼上,好像是要逃脱这种突如其来的厄运。
郭旭看着这个老长官死后的脸,想起他在渭河上说你应该对孙姑娘说等着我回来进洞房,想起他在渭桥大战前对弟兄们说的受赏拜爵于明君之朝、欢庆痛饮于父母之室,想起他说过要带着大家打到最北最北的地方,把胡人赶回他们的老家。
心疼得像是被寸寸切碎,不知不觉间泪水滚落下来,但巨大的恨意瞬间释放出来。沈田子说的这些话,和徐之浩昨夜听到的士兵传言一模一样,可见这就是他亲自炮制出来的,也可见他想加害王镇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郭旭过去曾经把沈田子视为英雄,可此刻看他,却恍如看蛇蝎豺狼。在北府兵里混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对袍泽兄弟下手的狗东西。去他年的什么将军,什么长官,就算我幼稚天真,浑然不晓你们的权力争斗,可在三军面前暗算一个战功卓著的统帅,忍心下手割下生死同僚的人头,这要是还能袖手旁观,还算什么男子汉!
往地上猛呸一声,剑指沈田子:
“姓沈的,你不要胡说八道!大冬天的,江东已经很久没有人过来,你他妈从哪里去领太尉的密令!”
沈田子一愣。他没料到一个傻里傻气的铁匠愣小子,竟然一下子抓住他的破绽。
士兵们茫然地立在他们两个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说密令,太尉离开前倒是给过我密令,就是任命我为司马府门下督,他老人家说了,只要司马没有异动,任何人敢加害于他,我都可以奉命讨贼!现在老子就要奉太尉密令拿下你!”
沈田子的亲兵立刻簇拥在沈田子身边。他们大部分都是沈姓族人,跟沈田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阳光道还是独木桥,都是要跟到底的。就算沈田子要大闹天宫,也得拎着脑袋奉陪,否则哪里有前程?
骠骑队人马和沈田子亲兵,在傅弘之的大帐前剑拔弩张,唯独傅营人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行止。一个校尉忽然醒过身来,大声问道:
“沈将军,你把我们傅将军怎样了?”
这本来是个疑问,但在此种境地中,听起来竟像是一个质问。
沈田子敏感地察觉到这种意味,心思如电,点子脱口就来:
“傅将军也得到了太尉密令,他配合我行动,他没事!”
那校尉立刻喊道:
“请傅将军出来勒兵!”
傅营人马跟着鼓噪。
郭旭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原先不怀疑傅弘之,但现在看这阵势,已然难辨真假,不敢相信任何人。就算傅弘之不是共谋,只要他严守中立,自己也拿沈田子毫无办法,只能迅速脱身回营布防,而后立刻向长安通报。
正要打马转身,忽然帐篷里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傅弘之一手拎着剑,一手举着一个人头,走出帐篷:
“弟兄们,这个人动手杀了王司马,我已经处决他了!”
而后把沈敬宗的人头往地上一扔,倒握宝剑冲着沈田子一抱拳:
“沈将军,你机关算尽,终于杀了王镇恶将军,这是你的事,别把我扯进去!以前我和你有袍泽之谊,自今而后,分道扬镳。”
沈田子扔下王镇恶的人头,慢慢地举起剑,但一看傅弘之那个铁塔一样的大块头,再看看满营的傅弘之部下,又垂下手去。
傅弘之叹了口气:
“争功嫉妒,古来不免,说心里话我也有,但你这样阴毒暗算自己人,谁还敢和你共事!我没有专杀之权,所以不会动你,你自己去长安解释吧。”
而后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傅营官兵看到主将态度已明,纷纷散开。沈田子的亲兵早已把马牵到跟前,现在众人纷纷上马,亮出兵器。沈田子刚扬起鞭子,就听到郭旭大喊一声:
“傅将军,不能放他走,不能让他回去蛊惑三军。他已经阴谋败露,再要是掌握军权,谁知到会做出什么事来?”
傅弘之瞬间醒悟过来,立刻大声下令:
“封锁营门!”
沈田子带着身边人,急速射向大门。郭旭带人从斜刺里冲过来阻拦,但只拦住后半截十来个人,其余的人已经冲向门口。营门校尉还没有得到命令,但看到有人在奔,有人在追,本能地拿着长槊带人冲过来,到跟前一看沈田子挥舞长剑高喊谁挡我谁死,他的人剑拔弩张,又退了下去。一群疾驰的马匹扬起地上的泥土,钢铁旋风般卷出营门。此地距离沈田子大营不过五里,怒马而驰,半柱香就能赶到。
但旋风没能吹成狂飙之势。
跑出去半里地时,被另一股钢铁旋风兜头遏住了。(未完待续)
乱世七书之却月_乱世七书之却月全文免费阅读_下卷第七章不祥的人皮马鞍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