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浩目测良久,觉得必须试试这个巨无霸的反应速度。乃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槊,佯装离开,突然转身投过去。这个人一抬手,用刀把槊打在地上。
可他的手并没有迅速回到戒备状态,刀还沉在它落下的位置,
他力量大。但是不敏捷。
徐之浩转到背对太阳的地方,冲着护旗手笑了笑。这个大块头匈奴人只能看到一张背光的脸。看不清这个南蛮子的表情。当发现对手已经策马冲过来时,他举起长刀。预备沉沉一击。徐之浩是冲着他的右侧杀过去的,这样他的长刀可以很顺手地挥出去。但是在两马即将相遇时,徐之浩左镫一磕马腹,马儿心领神会,一闪身冲向护旗手左侧。护旗手左手擎着笨重的军旗,根本来不及放平旗杆,用顶端的铁尖刺杀对手。他本能地扭动笨重的身躯,想挥起右手来砍,刀背却一下子磕在旗杆上。他重新调整姿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徐之浩左手里的剑,它遇到了一个粗壮脖子的喉结,毫不留情地在上面切开一个大口子。护旗手同时扔掉了长刀和旗子,伸手去捂自己的伤口,随即整个人掉落马下,那声音像是一大袋粮食落在地上。
徐之浩在马镫上站起身来,挥舞着敌人的旗帜:
“匈奴人,你们这群窝囊废,连军旗都保不住,滚回老家去吧!”
匈奴骑士看到这一幕,无不失色。剩余的二十余名晋军骑兵冲出锋线,聚拢到徐之浩身边,士气如虹:
“北府兵万岁!”
姚灭豹久战不胜,已经气喘吁吁,突然听到军旗不保,一分神,郭旭的铁槌已经砸下来,他用槊杆架住铁槌的一瞬间,铁槌沿着槊杆横扫过来,砸中他一只手的虎口。姚灭豹反应极快,一手撒开的同时,一手把槊尾捣向郭旭,后者一把攥住槊,姚灭豹借机松手,打马冲到了自己人圈子里,在最后一刻扭转身子,一把攥住郭旭投向他后心的长槊。
两人再一次相互点头。
郭旭徐徐调转马头,来到徐之浩身边,
这一小队骑兵四周,现在全是敌人,他们鼓噪着要血洗耻辱,抢回失去的军旗。
在小山包顶上,陈嵩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他看到一只大刺猬正在向郭旭靠拢,如果它扎破了匈奴人的阵线,郭旭就能突围出去。此地距离大军方阵已经不足二里地,只要郭旭不再恋战,疾跑一阵就能化险为夷。
那只刺猬,是晋军步兵。
郭旭的回马枪打乱了姚灭豹的部署,原定包抄步兵的人手,只好卷回来对付骑兵。那支囫囵的步兵呆在原地,眼看着匈奴骑兵围攻自家骑兵弟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有顷,一个人低低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跑掉了。
他立刻被身边人扇了一个耳光。打他的人说郭幢主如此体恤我们。现在他有难处,你居然想撇下他溜走!
另一个人说这时候如果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匈奴兵杀过来,...
我们一个都剩不下。
旁边一人说剩不下也比当逃兵强。要逃你们逃,老子本来也是要死的人。傅弘之将军给了再活一次的机会,我就要活得堂堂正正,死得轰轰烈烈。
人们纷纷点头。
最后一个兵说我们当中谁当过官。
三个人举起手来,其中最大的是一个前队副。大家说那就听你的,你看怎么办?这个人说我觉得刚才那个弟兄说得对,我们是重活一回的人。既然军中给机会,那就要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对得起傅将军,对得起郭幢主。说实话,谁都知道我们这次其实就是来当死士。可大家想想,同样是死,死士能和死囚一样吗?我们今天死在战场上,洗脱了罪名,就是烈士,家中老幼能进忠烈营,国家养起来。有这个,不就够了么?现在灰溜溜跑掉。被官府通缉,哪有脸回去见人?我主张这就打过去救郭幢主。愿意的跟我走,不愿意的不强求!
无一人退出。
近两百人。结成一个十行方阵,张弓搭箭,喊着口令,齐刷刷奔向匈奴人的包围圈。
监视他们的匈奴小部队不敢上近前攻击这个刺猬,呆在射程之外,一边随行。一边派人去向大队报警。传令的人挤开人群,找到姚灭豹。后者正在指挥骑兵压缩包围圈,想把郭旭一干人死死困住。他满脑子都是夺回军旗、屠灭残敌。压根不想去理会什么步兵,也不相信步兵会来找死。此刻听到告警,突然意识到目前这种态势下,骑兵围成一团,根本没有冲击力,因此也就失去了压倒步兵的优势,赶紧下令调兵去迎击步兵。正在乱哄哄分兵的时候,晋军步兵动手了。
那名前队副知道这一轮攻击之后,这些步兵只能转身拼命奔跑,不会再有停下来放箭的机会,因此下令,分出一百人持刀近战,撕开豁口,拔出同袍,等郭旭杀出重围后,弓箭手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所有箭都发射出去,靠密集齐射射杀追兵,而后持刀撤出。
一百名兵油子甩掉盔甲,轻身直进,如雷般呐喊着冲向匈奴人。逢佛杀佛,遇父杀父,俯身砍马腿,跃起摘人头,刃到处血雨泼洒,刀落时人声凄厉。匈奴人不是坐等砍杀的瓜菜葫芦,他们此刻虽然无法冲击蹙踏,依然拼死格斗。一百人的突击队,渐渐稀薄,剩下三十多人时,他们和冲过来的郭旭小队迎面相遇。郭旭指挥骑兵挡在两边,夹持这些冒死来援的弟兄。他们就像在闯过一个刀槊丛林,从旁边凶猛探手的死神时不时拽走一条命。但他们不是女娲用黄泥捏的凡人,他们是蚩尤用血塑造的煞神,他们有足够的杀气冲开敌人的羁绊,杀到了开阔地上。
正在焦急等待的弓箭手立刻释放了他们的焦急。
蝗虫一样密集而喧嚣的箭,掠过逃生者头顶,斜斜地刺入尾随而来的敌群里。
郭旭驰过步兵,要他们赶紧撤。他的骑兵,人和马都已经疲劳到了极点,无力再格杀掩护步兵了。
步兵的临时指挥官举起刀,磕了磕头盔,算是向郭旭致意,而后挥手要他赶紧走。
姚灭豹指挥人向后退一段,退到晋军弓箭手射程之外,但后面的人上来说退不下去,因为赫连将军的人已经顶上来了。须臾,一名军使带着一口剑跑来,宣布赫连璝命令:
斥候已知晋军主力在前方,大军要速速进击,姚灭豹若不能果敢陷阵,可斩其头来。
姚灭豹暗暗诅咒一声,下令灭豹营整队,全速向前。
匈奴人边冲锋边放箭,他们的射程和晋军射程重叠的时候,两团箭雨在空中擦过,这边的人落马,那边的人倒地。匈奴骑兵终于冲到跟前时,残余的晋军弓箭手拔出刀来,怒吼着做最后一决。双方短促交手后,灭豹营踏着敌我双方的血,全速向前推进。
他们还顶着耻辱,因为他们的军旗,还在敌人手里。
郭旭身边只剩下十三名骑兵,二十五六个步兵。骑兵不敢跑得太快,那样这些步兵完全失去掩护,转眼就会被踏成肉泥。
郭旭已经下定决心:我的命是这帮步兵弟兄换来的,就是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要是我撇下他们,回去怎么跟我的女人说?将来怎么跟我的孩子说?
追兵越来越近。
匈奴铁蹄敲击大地的声音,能把人的心震出来。
天佑华夏,保住几颗铁骨汉人的种子吧。
天无语。
因为否极泰来,
翻过一个小土坡,眼前突然出现一堵金属长墙。
方阵!
看见郭旭一干人,列阵静候的晋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所有逃亡者求生的**间爆发,支撑他们加速投向大军怀抱。
方阵两翼的轻骑不等主将发令,已经张弓露刃,骤马迎来,犹如兄弟一双热乎乎的手。
姚灭豹勒住马,长叹一声,如果今天不能击垮晋军,军旗就永远拿不回来了,这个奇耻大辱,会压垮所有弟兄。
恨意难消,伸手从旁边一名骑士手里接过一张弓。这是他喜欢的那种硬弓。他在马镫上站直,将弓拉到它所能承受的最远处,而后一声惊雷,释放出一根刃上带着倒钩的长箭。
它本来是要射中徐之浩的后背,但在它抵达之前,徐之浩的马疲劳至极,突然倒毙,将徐之浩抛在一边,所以它错过了主人的目标,继续向前飞。
它不能永远飞那么高。它降低高度,继续飞行,最后遭遇晋军方阵第一排,笃的一声,深深钻进一张盾牌。盾牌是红色的,上面用黑漆画了一个兽头,那支箭正好插在兽嘴里。
持盾士兵正在为自己人抢回敌人军旗而欢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
于此同时,一排牛角号沉雄呜咽,赫连璝的主力骑兵已经列队完毕。
打头阵的灭豹营知耻近乎勇,但已经没有今天驰出大营时那样锋利。
北府兵果然不好对付。
如果他们知道,在侧翼的丘陵中,还有另一支养精蓄锐,等待高屋建瓴的北府兵,他们的肝胆会碎裂一地的。
陈嵩从小山包上慢慢地滑下来。
郭旭是好样的!徐之浩是好样的!骑兵是好样的!囚犯组成的步兵也是好样的!
两百官兵只剩下不足四十人,代价不菲。
可是把两万多人的一条大鱼引到钩上,值!
他微笑着,为了即将到来的胜利。
但眼前闪过郭旭苦战的一幕幕,闪过那些被踏碎的兄弟,缓缓坐下来闭上眼睛。
眼角生出一滴男儿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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