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了,你们别吵——阿—玛”
气若游丝的喃喃低不可闻的从病榻上传来,却丝毫不差的落入三人耳中,顷刻中三人便忘记了争执围拢在了床榻前。“莪儿!你醒了!来人——来人!”见到东莪真的抖着睫毛张开了眼睛,多尔衮欣喜的大声差遣着奴才:“小德子——快去将煎好的药送来。!”候在外边儿的小德子飞奔进来闷声往地上一跪随即振奋的瞄了床榻上醒来的东莪一眼,高兴得大声回了句:“蔗!”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床榻上的东莪嚅嗫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话未说泪先落。“东莪丫头别哭,咱不是再吵架!咱是在商量事儿!”多尔衮闻声望了一眼挤在床榻边的阿济格不禁深深的后悔将他卷了进来。以他那种不管事情对不对只看人亲不亲的粗坯性情,事情不到这一步都难。想当初多铎跟他相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冲动、易怒、被阿玛娇惯得跋扈、任性、恣意妄为。这么多年来自己悉心打着造他,岁月也残酷的历练着他,如今好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扛起了和自己同朝执政的重任。虽然这里头有着对政敌济尔哈郎的刻意打压和偏袒于兄弟的扶持。但若不凭借他自身的努力,自己又哪里将他扶得起来呢。没想到阿济格倒是厉害,只轻轻一“勾引”便把他本性里的暴戾和冲动唤醒了。眼见阿济格已经很让他头痛了,多铎也跳出来叫板儿,唉——
心里一阵叹息,手中握着的小手却似乎用了些力道动了动,多尔衮定睛望着女儿急切的问:“莪儿想做什么?”“阿—玛”东莪羸弱的声音细微得如同耳语般,三人都屏住呼吸等她开口。却见她轻轻侧过脸来望了望阿济格:“英亲王”“丫头!本王在此!想要如何?说话便是!”,美目顾盼一扫,瘪了瘪嘴隐忍的一咬下唇东莪又瞧向了多铎:“额其客——”“莪儿想要什么,吃什么,咱都依你,说吧”在多铎宠溺的眼神中溃败下阵的她终于忍不住抽泣着滚落起了更多的眼泪。不等父辈们开口询问,深吸了口气的她紧紧捏着多尔衮的手开了口:“阿玛,你们别干傻事,若真是为了东莪一人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怕是让东莪无颜见列祖列宗。千万不要!阿玛——”“莪儿放心,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阿玛同你保证,只要阿玛在,就一定不会发生。”
多尔衮隐隐红了眼圈,女儿在担心着他们,这个小事调皮捣蛋让他伤透脑筋的女儿却在大事上毫不含糊的将他放在首位,心无旁骛的为他考虑着。她因偷听到泰博儿奇的死讯而晕厥,却在他们的喧哗中醒来后,忙着劝阻头脑发热的父辈们,至今未提过这个人。抚着她额头那在窗框上磕碰的伤,多尔衮锥心的为她疼痛起来。很想告诉她:我多尔衮的女儿现在不再需要大智慧大气魄,只需要她像以前那个小嘎子一样开心就笑,伤心就痛痛快快的哭吧。可是他什么都还来不及说便听到那压着哭腔的声音铿锵吐出四个字来:“阿玛,我嫁”
“嗨——”多铎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烦闷的在屋中央来回的踱着步,没想到这个曾经调皮捣蛋的小嘎子真是不一样了,为了阻止父辈的疯狂行为不惜摧眉折腰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或者更多的是泰博儿奇阵亡的消息残忍的断了她的念想,此时还有什么理由抗旨呢。自持爱新觉罗这一代人中的情种,多铎合上眼就能想象到那种心如死灰、了无牵挂的绝望。对他这个历经世事的大老爷们来说天人两隔尚且太残忍,何况情窦初开的侄女东莪呢。
“莪儿,先不急着这事儿吧,等你身子好起来再说”多尔衮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扶着她的肩不禁温厚的用了力道,好似想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双手延绵不绝的传递给女儿,那瘦弱的肩膀竟然铮铮透着刚毅,多尔衮不知道该喜还是悲,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将才”,当真不让须眉。
曾经这个多罗贝勒继承了女真人勇猛无畏好勇斗狠的特性,随着年岁的增长,耳濡目染的熏陶,她那长于计谋、明达聪慧的韬赋也渐渐崭露头角,曾让自己暗地千百次的赞叹女儿不愧出自名将之后。但这样的她,一心想着督兵征战,对流血受伤甚至死亡抱着那种蔑视或应称为渴望的态度曾经让自己焦头烂额。说到底这是他急于让她改回女儿身的重要原因吧。讽刺的是,眼下却正因为这些她和常人不一般的种种带给了他安心的感觉,至少命陨于战场才是她认同的真英雄,轻生这样的事且不符她的心性,也不符她对自己的支持和孝顺。
寻常女儿家承受不起的打击,她那深入骨髓的刚强能助她咬紧牙关挺过来,寻常女儿家选择逃避、遁世来解决问题,可她却能够非常男性化的顺应时局的变化,甚至牺牲自己成全大局。多尔衮的热泪上来了,是不是父母身体力行的教育会给子女带来至深的影响从而贯穿他们的一生,这样的女儿,让他看到了自己,两次和王位失之交臂,第一次是年少无奈、而第二次呢?那是为了眼下和女儿同样的考虑而做出的牺牲吧。
“东莪丫头——”阿济格在难耐的沉默中终于压低了他那震耳欲聋的声调,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他那张凶恶的脸上挂满了痛惜,这诡异的形态让他驾驭不了表情的僵了肌肉,莞尔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咚”的一声握拳击向床沿,起身背对着所有人。为着侄女对他们的情义动容,也含着多尔衮对此作出的保证让他反驳不了的语塞,双手握拳沉默了。
“阿玛——英亲王——额其客!你们都别说了,曾经莪儿面前放着两条路,一、挂帅出征;二、奉旨大婚。眼下前一种是断然没可能了,既然瞬息万变的战场和朝堂一样令人感到危机重重,那如今莪儿愿意应承了皇上的指婚,平息不必要的风波,阿玛——您说,莪儿这样做,对吗?”
多尔衮对上女儿那双透亮的剪水双瞳,心下不禁一个奇怪的念头升起,也许这个不乏自我牺牲成全大局的“将才”并不比城府极深的布木布泰差。也许自己担心的事根本就是多余,说不定这个丫头在经过岁月的检阅后,更会从“将才”走向“谋士”,一丝安心的笑意悄悄爬上了他的面容,如果是这样,她还需要谁来保护,他多尔衮的女儿爱新觉罗东莪自身就是一张不易撼动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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