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可知汉朝时边疆地理如何?”
“汉时匈奴势大,草原民风彪悍,下马百姓,上马便是骑兵。”
“草原资源贵乏,盐铁之物乃其必需之物,除南下无可解之法。而汉边疆虽有秦时长城,却无任何地理优势可与匈奴抗争。数十万骑兵,一旦越过长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无任何战略纵深。汉朝时刻皆有灭国之险。即便依靠城邦之坚而守,可城外的百姓呢?”
“使之为贼所奴?”
“再说今朝,你江南之地还能靠着卖口粮而活,北边的百姓呢?你南边的百姓是百姓,北边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大明朝是天下人之大明,便该由天下人所养。唇亡,恐齿不寒?”
“以皇上之经略,拿下北疆土地,整个大明朝腹地便有了漫长的战略纵深,打仗打的是什么?打的就是战略纵深!以偌大草原为纵深,便是敌兵袭来,也有偌大疆域可与之周旋,却不伤腹地百姓。”
“此乃国之大计,是国之根本所在!”
“区区腐儒,竟敢当众贬斥朝廷之略,真当以为你读了两本书,作过几首酸文,便可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你还差的远呢!”
“大明朝各地粮食价格居高不下,你可知为何?朝廷兴修运河,你又知为何?此番新政推行,可知对大明朝、对百姓的意义?”
“书,乃是助人更清楚的看这天下之工具,一点不懂实政,只一脑袋扎进那书中世界。双腿行不至百里,却张口天下,闭口苍生,骂你腐儒,你可服!”
朱瞻基的一番贬斥,将那于谦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口中所提战略纵深,所问运河新政之意,让于谦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顿时被朱瞻基问的哑口无言。
尤其是那一句,双腿行不至百里,却张口天下,闭口苍生,更是让他说不出半句话。
瞧着那瘫坐在地上,恍然若失的于谦,朱瞻基当即一抬手,说道:“来人!提桶水来!”
片刻后,太监抬了一大桶的井水而来。
朱瞻基指着那于谦便说道:“浇!”
太监不敢有片刻耽搁,两人抬着那冰冷的井水便浇在了那于谦的脑袋上。
一盆冰水灌头,于谦瞬间清醒。
“念你无知,加上母亲初故,留你一条狗命。”
“但功名免去,发配至军中做一帐前小兵,此番随军出征,到那沙场之上,好好瞧一瞧!”
“来人!拖下去,扔至军中!”
闻言,两侧的护卫赶忙上前,将那于谦给拖了下去。
那龙台之上站着的朱棣,从始至终就静静瞧着自家这个大孙子对那于谦的发落,却没有说半句话。
更没有在乎他替自己做了决定。
甚至瞧着自家这个大孙子的举止,还颇为赞赏。
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太子朱高炽。
心里郁闷极了。
自己说了两句,便被老爹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家这崽子在这百官之前张牙舞爪的卖弄一通,老头子却连个屁都不放,甚至还挺高兴。
朱高炽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人和人是不一样……
而在处置完那于谦后。
老爷子朱棣却只说道:“处置完了?”
朱瞻基点点头,正要说什么逾越之言时,老爷子朱棣却只是笑笑,打断了他准备说的话,然后一抬手。
随着太监递来酒杯,朱棣顿时笑着说道:“一点儿小插曲,别让坏了我们的兴致,来,诸位,共饮!”
此刻坐在下面,从头到尾将这件事看了一遍的百官们。
一个个面面相觑。
在举杯与皇上朱棣共饮的同时,心里头也都是错愕不已。
这皇上对这位长孙也太好了吧。
甚至都不能说好了,这就是赤裸裸的纵容!
同样的事情,太子做了,被阴阳怪气的臭骂一顿。
而长孙做了,却还颇为赞赏。
这要是不知道,还以为那长孙才是太子呢。
此刻被所有人所羡慕的朱瞻基却此却没有丝毫的感觉,毕竟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的太多了。
压根没有太大的感触。
在老爷子再次与百官举杯的同时,便悄悄的回到了自己那座位上。
今日之所以当着百官的面,落了那于谦的面子,甚至是伤了其尊严。
还真不是他不知道那于谦的大名。
而是如今的于谦不过刚刚科举高中,他所需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今的于谦,也依旧不是历史上的那个于谦。
他只有经历过这中间的重重磨砺,才能是那个于谦。
虽然清楚于谦之能,他却不能做那杀鸡取卵、拔苗助长的事情。
若不是为此,今日他朱瞻基压根都不需要说这么多,有无数种办法将其保下来。
当然,除了保护这于谦的意图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这于谦既然注定是自己日后的臣子,那对于臣子,自然是要有驾驭之道的。
今日将其重罚,甚至夺了其功名。
看似对其损害甚大,但对于皇家而言,一个区区功名,真的有半毛钱用处吗?
更何况,他已经高中,又不是没有高中。
免去功名和没有考取到功名,完全是两码事。
从这一刻起,朱瞻基以内此事,一直坚持到酒宴结束,这才与自己老爹回到了府上。
第二天一早。
那被丢进军中的于谦,就又被朱棣派人给带到了宫中。
对于昨日在那酒宴之上,自己的孙子的种种行为,朱棣其实是看在眼中的。
瞧着自己那大孙子发落于谦的模样,朱棣自然是高兴的。
毕竟日后做了主君,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少。
他朱棣乐得其见。
不过,他老头子也不湖涂。
对于自己那大孙子的意图,也瞧的清楚。
加上以往自己那大孙子的种种奇妙之举,朱棣对于这于谦也是有了兴趣。
朱瞻基那小子平日里的懒样,他可是知道的。
别说是一个区区进士了,若是跟他没有关系,就是当朝杀几个官员,他也不会说一句话。
但这小子昨日说了那么多,还故意将那于谦给直接发落了。
看似是在处置那于谦,实则是怕自己这个老头子处置的狠了。
如此种种下,他朱棣自然是想要瞧瞧,能被那个大孙子如此看重的人,到底有什么才能了。
在那于谦被叫到宫中后,朱棣连见都没有见,便直接命人扔了一张纸,还有一个小桌过去,考其才能。
于谦虽然不解,但睡了一夜后,已经彻底醒酒后的他,也不会再做那湖涂事。
便按照皇上的意思,认真的写了起来。
与此同时。
一觉睡醒的朱瞻基,也在第一时间便命人去了那军营中。
将于谦带来。
如果昨日使的是威的话,那今日便是要让其清楚,这罚可不是真罚.....
然而,就当朱瞻基完成了每日的养生任务时,派出去的人却回话说,人被老爷子带走了。
听到这话的朱瞻基吓了一跳。
那踏马可是于谦啊.....
虽然老爷子将其带走,不一定就是要杀,以老爷子的脾气也不会隔日再杀,但朱瞻基还是有些担心。
赶忙便起身朝着宫中而去。
而当朱瞻基来到那乾清宫外时,却被那守门的赵全赵公公告知,老爷子此刻正在考较那于谦。
听到这话,朱瞻基也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里面正在办事,自己也就不进去了,在外边等了起来。
片刻后。
当那内殿之中的老爷子朱棣在看完了那于谦所写的平绒策时,脸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直至看完后,直接从那龙椅之上惊站起身。
若此刻太子朱高炽在此,瞧见自己老爹朱棣这番模样,立马便会明白,这是老爷子要杀人的表情!
不过好在想起此人乃是科举的进士,脸上的杀意这才消退不少。
不过,朱棣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命人将那于谦叫进来,而是在仔细的思虑过后,对着门口的太监问道:“朱瞻基那小子来了吧?”
小太监回话道:“长孙殿下一早便来了。”
见果然如此,朱棣顿时便说道:“叫进来吧。”
当朱瞻基来到这内殿之后,将手中的平绒策扔到了朱瞻基的手中,说道:“自己瞧瞧吧。”
对于这些,朱瞻基压根看都没看,只瞧见那平绒策的抬头,便清楚了其中的内容。
也就明白了此刻老爷子这副表情的缘由。
不仅如此,还主动笑着问道:“爷爷,这人孙儿可留对了?”
听到这话,朱棣顿时大笑起来。
瞧着朱瞻基说道:“你小子倒是好眼光!”
对于这于谦的能耐,朱瞻基可是太清楚了。
可老爷子不知道啊,在回了回神后,朱棣还是有些感叹的说道:“没想到,到了老头子我这么大年纪,竟又得此人!”
“可惜....可惜啊.....”
“若能早个十年......”
对于自己爷爷这番感叹的缘由,朱瞻基清楚。
如果早十年能得到此人,他老头子自己又何须为了那北疆的事情而自己发愁。
在老爷子看来,这于谦,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那个,治边的大才!
只可惜啊.....
良才是需要时间磨砺和成长的。
如今的他......
还太嫩了。
不光是这策中的内容,更是因为这于谦昨日的种种行为。
不管是军中还是官场,若像主政一方,做事情滴水不漏那是必须的。
可此人如今还十分轻浮,还当不得大用。
不然,他老头子也不用在如此年纪还要去北边大战,将这样一个治边的大才留给儿孙,北疆便可安定了.....
不由的,朱棣长叹一声,说道:“算了,爷爷年纪大了,这人就不跟你抢了,留给你小子吧。”
说到这里,朱棣甚至都忍不住的羡慕起朱瞻基来。
“你小子这命,还真好!”
“什么都捡现成的!”
其实也怨不得老爷子朱棣这么说。
想想他朱棣这一生。
什么东西不是他自己争取过来的。
天下是自己又打下来的,皇位是自己造反抢过来的。
当天下读书人对他嗤之以鼻时,朝中的那些官员大臣们,也都是他一点点的培养起来的。
可这小子呢?
自己爹是太子,还是一个能坐在太子之位上几十年不出问题的人。
满朝文官都是他爹的人。
而他爷爷还是皇帝。
江山土地都给他打下来了。
就踏马坐享其成了。
如今屁事不做,这治边的大才又自己上门了。
朝中有那三杨以及夏元吉。
不管是对朝政还是局势,都能帮他牢牢的稳住。
如今再培养这于谦一些年头,北方诸事可定。
加上他这个爷爷给他铺路,工部尚书是那张本,是那小子自己提拔上来的嫡系。
那郭济也去做了那顺天府尹。
现如今,也就差个军权了.....
而掌握军权的老二,还就听这小子的话。
就是不知道,等到了争夺皇位的时候,是否能够听话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此番出征,朱棣非要带朱瞻基这小子去的原因。
想着这些,朱棣也不想再跟他掰扯,便一挥手,说道:“行了行了,带着你那宝贝疙瘩滚蛋吧。”
闻言,朱瞻基笑了笑,说道:“爷爷不见见了?”
老爷子一摇头,道:“不见了,这好还是留给你卖吧。
”
见此,朱瞻基赶忙谢过老爷子后,便转身带着那于谦朝着宫外而去。
就在朱瞻基带着那于谦离开乾清宫的路上,正巧看到了自己二叔和三叔一同前来。
朱瞻基自然清楚他们来的目的,便故意笑着问道:“二叔,侄儿我就说你何必折腾呢?”
自己玩砸了的二叔朱高煦,正满脸纠结,听到这话,更是便骂道:“小兔崽子,你不是说帮你二叔求情吗?这情求哪去了?在那棺材里睡了一夜,uu看书闷都闷死了。”
“行了,二叔,快去吧。老爷子就等着你再去请罪呢。”
闻言,朱高煦也不再废话,与那老三一同朝着老爷子那里去了。
乾清宫的内殿中。
在看到老爷子的一瞬间,朱高煦便跟朱高燧跪在了地上,说道:“儿臣,叩见父皇!”
经过中间闹了这么一档子事,加上刚刚与大孙子说话的心情不错,老爷子朱棣这次倒是给这哥俩留了余地。
“起来吧。”
随着二人起身后,朱高煦身边的朱高燧赶忙便用胳膊推了推身边的老二朱高煦。
见此,朱高煦赶忙便上前说话了。
虽然脸上还是有些难为情,却还是主动再次认错道:“爹,这次儿臣知错了,之前在尚书房时,儿臣狂悖,出言不逊冲撞了父皇,父皇虽然送了儿臣棺材,但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给儿臣一个教训,多多悔悟。”
“昨夜儿臣躺在那棺材里想了一晚,现在对父皇的苦心都明白了。”
“此次爹您要出征,身边不能没有我们哥俩啊。这次出征归来后,我们哥俩也想好了,按照爹的意思去就藩,京城里的王府不要了,那兵权也不要了。”
听到老二说出的这些话。
朱棣背对着他们的身体,也终于在这一刻转了过来。
尽管这儿子对自己忤逆,可到底是自己儿子。
逼他们离开自己,去云南就藩,他身为人父又何尝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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