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拐角处,锦辕步履匆匆的走了过来,溥阳殿外的一列红衣宫人迎着他齐齐跪下--
锦辕径直走进殿中,面对着大殿里端坐在堇色纱蔓中的人影,一撩衣摆跪下。
“儿臣拜见母妃。”
“起来吧,锦辕。”软软的声音从纱帐后传了出来。
锦辕立在殿中央,没有抬头,亦没有开口说话。
苏贵妃徐徐开口,“没有什么话要问本宫么?”
轻缓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丝缎,带着让人沉溺的力量,缓缓缠了上来。锦辕微闭了闭眼,然后倏然睁开,声音依旧铿然。
“她人呢?”
“被你父皇带去了昭舞殿,说是有事要问她。”
昭舞殿?
锦辕躬下身,恭谨说道,“那么,儿臣先行告退了。”
“慢着。”苏贵妃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出纱帐,走近锦辕身侧,目光中带着爱怜,“难得见着母妃一次,就这么急着离开么?不问问母妃身体如何?心情如何?”
“儿臣疏忽了。”锦辕站得笔直,苏贵妃身上散发的馨香在他鼻下缓缓萦绕,“不知母妃近日可好?”
苏贵妃含笑不语,只是细细观察着他。
锦辕微微垂下眼,一双与皇帝如出一辙的黑色眼眸正对上苏贵妃的美目,气息微滞,目光却再也无法移开。
“不错,比起那日昭舞殿外,锦辕又挺拔了不少,眉眼间愈来愈有皇上当初的模样了。”苏贵妃微笑着点点头。“只是,心性却不如当日那般温和,这双眼睛里,母妃看不到当初的和善呢。”
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锦辕的眼侧,如同抚着一面镌刻着花纹却依然了无生机的墙壁。
锦辕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苏贵妃的手,有礼而疏离的说道,“母妃却比当日更加有气度了。”
苏贵妃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良久,才缓缓落下,语气里添了几分哀怨,“那日你说,宫里没有人喜欢母妃,还有你喜欢。可是,二十六年的时候,本宫生病了,太医束手无策,诸多皇子都请求皇上恩准,来探望本宫,却独独不见你。”
“二十七年的时候,本宫的弟弟远征鞑靼失败,皇上要治罪,满朝文武都来求情,可是那时早已参政的锦辕,却不曾站出来替家兄说过一句话,虽说最后皇上开恩,免了罪责,可是锦辕的冷眼旁观,却着实伤了母妃的心呢。”
“还有,前不久本宫遇刺,宫里其他人都争相来慰问,溥阳宫的门槛都几乎被踏破,却唯独锦辕不曾来过,只是让李曾捎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来,还不知是不是锦辕的原话。”
“本宫是妃嫔,锦辕是皇子,彼此之间本来只有礼数,不见得有情谊。然而二十四年的时候,锦辕在昭舞殿外说的那句话,本宫可都还记在心里……”
那时,她还是十七岁的青涩少女,锦端尚未出生,后宫争斗复杂,皇帝在床帏之间又有颇多残虐的嗜好,她被折磨得几乎要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
那日她仓皇的从醉酒的皇帝身下逃出来,泪流满面的奔出昭舞殿,却在大殿的拐角处,对上了一双漆黑沉寂的眼眸。
瘦削的男孩宽袍广袖,头束发冠,站在深广的走廊下,寂静无言的看着她。
她控制不住满腔的委屈和羞辱,冲过去抱住男孩瘦削却坚硬的肩头,放声痛哭。
她撩起衣袖给他看自己所遭受的虐待和屈辱,用凄楚而悲怆的声音诉说着进宫以来的种种酸涩和苦楚,疯狂的咒骂着那些迫害着她的人,告诉这个男孩,她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而前路又有多迷茫。
男孩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沉默的站立着,静静承受着她身体的重量,任她将泪水倾泻了他满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