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荣光仍记得此人当年看他简历时鸡蛋里挑骨头的模样,如今的恭敬有加,早已不同往日。</p>
魏荣光回到生产部的办公室搁下自己的东西,总算抽出时间喝了一口水,坐下来逐页看完出差期间堆积在桌的文件,做好本职工作。秘书将他已阅的文件收走后,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是来自顶楼的内线,说梁忠文现在要见他。</p>
魏荣光应允,挂了电话起身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和无数格子间,埋着头进了电梯。</p>
埋头走路,这是徽野的总部迁到本市后,魏荣光强迫自己养成的一个习惯。他在徽野人眼中的形象本就低调,因此完全没人对此提出什么疑问。</p>
徽野总部原先的驻地是首都,魏荣光五年前去了那里,新城市,新环境,新身份,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底细。经过了一些辛酸碰壁,他弄到了天衣无缝的假证件,利用它们叩开了徽野的大门。</p>
他的过去被一笔抹净,不会有谁挖到他的出身,再加上他行事素来不露锋芒,不招惹太多目光,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在众人眼中纯粹是个朴实肯干的员工罢了。</p>
如今,这个小员工已经羽翼渐丰,坐在了生产部主管的职位上,公司里竟还是没什么人对他产生戒心,他太过滴水不漏,不触犯谁,不危及谁的利益,只是交出一份份无可非议的成绩单,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微笑相迎,那种微笑总会让人误以为他真的在跟你推心置腹。</p>
魏荣光还记得自己刚到徽野上班的第一天,人事部主任带着他和其余新人一起去董事长梁忠文的办公室报到。来徽野应聘之前,魏荣光做好了比较周全的准备,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全都隐藏起来,捏造了包括籍贯、家庭成分、毕业院校和任职经历等个人信息,却唯独留下了自己的姓名。</p>
他没有用假名,一方面是由于名字比较容易穿帮,如果他有朝一日碰到了以前认识的人,那人却发现他居然换了个名字,多半就会招致怀疑。再者,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非常普通,难以引起什么联想。</p>
饶是如此,当他第一次站在梁忠文的办公桌前作了自我介绍,暗暗攥紧了拳头注视着他的亲生父亲时,他还是怀着一丝妄想,渴望着父亲听到这个名字,会认出他,戳穿他,早早地将他的复仇扼杀在摇篮里。</p>
那会是他的解脱,他可以不用在这条岔路上继续走下去,不用成为无限运作的仇恨齿轮,或许他会回去找若初,如果她还肯原谅他的话。</p>
当时,他穿着一件洗旧了的衬衫,一双很土气的运动鞋,目光透着韧劲,整个人寒酸却沉稳,他的父亲戴着劳力士金表,西装革履地检阅着桌前的各色新人,魏荣光站在最后一个,他字字清晰地对父亲说,“董事长你好,我叫魏荣光。”</p>
哪怕他的人生有过那么多惨痛的失去,他却依然很没出息地寄希望于他的父亲,如果梁忠文听见他的名字,立刻就想到眼前的年轻人正是多年前的“小荣”,魏荣光或许会试着谅解他,虽然这很难,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真的。</p>
可梁忠文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面对其他新员工一样,带着领导者的笑容看了魏荣光一眼,转着笔一颔首,露出认可的表情,魏荣光作为回应微微鞠了一躬,心中却开始冷笑,决定从此以后加倍恨他。</p>
后来魏荣光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确实太过常见了,整个徽野上下竟有两人跟他重名,他们分别是采购部的一个老职员和一名车间技工。</p>
魏荣光来到徽野快五年了,这两名员工都没有升职,仍是埋首于他们做惯的那些工作,唯独魏荣光渐渐高升,游刃有余地栖身于公司中坚一层。他向来是一味耕耘,貌似对职位高低毫不关心,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尽头会是哪里。</p>
在首都打拼的日子无风无浪,除了内心的痛苦,他没有别的危机,直到两个多月前,他惊闻公司即将把总部迁至董事长梁忠文的家乡,这意味着自己也要跟着回去了。</p>
没有人比他更想家,也没有人比他更害怕。</p>
电梯“叮”一声停在顶楼,魏荣光看着自己的双脚缓缓走到一扇门边,他抬手敲门,里面的人说了请进。</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