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我会以如此可笑的装束出现在阿钏面前。
扇儿的卧房在冰心阁旁,一个姑娘的丫鬟在门前候着,那是我原本遣去暂且伺候扇儿的人。我在楼道上站定,那丫鬟见了我,上前来对我轻声解释:
“杜妈妈,里头来了位公子,说什么也不让婢子进去。婢子这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洛嫦和洛安皆跟在我的身后。洛安扯了扯我的袖子:“杜阿姨,您这个模样……”
“安儿,别问了。”洛嫦打断弟弟,示意他噤声。
我只是若无其事地挂着笑,转过头来看他:“无碍,里面的那个人,说亲也亲,说不亲……也的确是与我毫无关系。”
洛安的眼中现出一丝疑惑,洛嫦则是再三摇头示意。
“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着,我抬手推了推门扉。
门闩被别上了,指尖再用力也不能撼动它。洛安在后头低呼一声:“竟然闩上门?”
白天里,紫翠楼是不允姑娘们随便别上门闩的。更何况,扇儿是正需要照顾的病人,谁敢别上她的门闩?
洛嫦走近来对我轻声说:“杜妈妈,让洛嫦来吧。”
我收了手,心下一片诡秘至极的宁静。
“杜公子,紫翠楼的杜老板来了,请您开门!”洛嫦轻轻拍门唤道。
门内一片静寂。
我压低嗓音问洛安:“他在里头待了有多久?”
“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我对这个孩子还不够了解——也许,根本就不了解。我只知从前的他心志纯净,性子温和善良,加诸又读了不少圣贤书。可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时间,我的脑海中掠过各种可能,那些臆想中的场面让我浑身发麻。
“杜公子,请您开门!”洛嫦二度扬声拍门,下手比上一回还重了几分。
我看一眼楼下的龟奴,对洛安耳语几句。闻言,洛安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只是以防万一。”笑了笑,我对他挥挥手,“去吧。”
很快,两个龟奴绕出了厅堂,一个龟奴则径直上楼来。见了我,他恭敬地抱了抱拳,瓮声瓮气道:“杜妈妈,您有何吩咐?”
“洛嫦,你再唤一遍。”我垂下睫毛,凝视着自己无名指上硕大的指环,“若是还无人应门,阿东,你就把门砸开。”
洛安也适时道:“那两个大哥哥也去了后院,看着扇儿姐姐的窗户。”
洛嫦看向我,似是在等待我的许可。我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抬起手:
“杜公子,请您开……”
手掌还未落下,便见两扇朱门从中分开,先出门后少年的清瘦挺拔身影。
他着了一身普通的白布儒衫,头发一丝不乱地束起,干净的脸庞似乎瘦了些,眼圈也微微泛红。见了洛嫦以及站在她身后的我,眼中略略一顿,漂亮的眉梢挑起。
呵……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戏谑之色。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我反而牵出一抹妩媚的笑容,清了清嗓:“杜公子,您可终于开门了。”
洛嫦与阿东都退到一侧,只余洛安站在我身边。我微微倾身,向阿钏福了一福:“奴家就是这紫翠楼的老板,杜俪兮。”
阿钏的眼神从我的脑袋走到我的脚尖,越往下一分便越复杂一分。半晌,他很是不惯地抬起手臂,冲我拱拳礼道:“幸会……杜老板。”
隔着门槛,我们如是对峙。他不看我,而我则是盯着他垂下的眼帘,端着我滴水不漏的娇俏笑脸。
终于,他讷讷开口:“您……可要进来?”
他称我为“您”,而非“杜老板”。我在心底一声嗤笑,口中道:“若是公子觉得方便,奴家自是愿意进屋一叙的。”
他沉默片刻,稍稍侧身,意为让我入内。
“你们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去吧,我同杜公子叙叙话。”对门外的一干人,我轻描淡写地打发掉。“洛嫦,关上门。”
“是。”她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拉过两扇门扉小心掩上。
屋内静谧,我凝神听得几人的脚步声陆续离去,这才放下心来。
阿钏似是有些手足无措,眼神四下游弋,最后只得回到扇儿的榻头坐下。
扇儿呼吸匀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落在她的面孔上,一片失血粉白。眼睫投下浅灰的阴影。两片嘴唇淡得几乎没有人色。
我静静数着心跳。从容不迫,无丝毫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