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以后的“神针门”内院,今天是端午学塾放假。“聂欢,站住!”一群孩子在追逐着一个男孩,那男孩在树丛和花圃之间,东一绕,西一拐的躲避着孩子们的抓捕。每当要被抓住,男孩总是能变向甩掉他们,追在前面的聂英、聂雄是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双胞胎兄弟,眼看就要跑到学塾。一个七八岁头扎双丫,身穿翠绿色高腰襦裙的小女孩,越过聂英、聂雄,一把抓住那个男孩。男孩还想挣扎,小女孩脚下一勾,双手顺势一推,男孩一个跟斗摔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那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是现在额头肿起老大的一个包,并且左手好像也断了在来回的晃荡。
聂欢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聂英、聂雄,傻傻的看着聂欢来回的晃荡的手臂,挂着的两条鼻涕也忘了呼进去了。女孩见自己闯了大祸,小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知那个小孩喊了一声:“好像手臂断了!”小女孩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仿佛那断手的是她。众小孩吓得鸟兽散,跑了个无影无踪。聂欢忍着疼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慢转过身一瘸一拐的朝学塾走去,小女孩呆呆的看着聂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里。
聂欢自打有记忆开始就在学塾,和先生在一起。女孩叫聂玉莲母亲是“神针门”的现任掌门,聂英、聂雄的母亲是现任掌门的师姐。学塾里除了自己,其余都是内门弟子的孩子。他们平时除了在学塾读书,还要练武,唯独自己例外。两天前没人之时,先生开始教自己打坐,睡觉的功夫,约好今天午后去学塾找他。
今天放假聂英、聂雄他们玩疯了,拉着聂欢不放,眼看到时间了,聂欢只能甩开他们去学塾,这才有聂英、聂雄他们在后面追赶。
聂欢到了学塾门前用右手整了整衣服,轻轻的敲了敲先生的房门。里面传出先生低沉的声音:“进来,门没关。”聂欢推门进去,反身轻轻将门关上。一个四十左右皮肤黝黑,长相清瘦,长着山羊胡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聂欢进去,抬头望了他一眼说:“和人打架了?”聂欢摇了摇头说:“没有,不小心摔了一跤。”先生叹了口气,让聂欢坐在椅子上,仔细检查了一遍脱臼的手臂,双手抓住手臂两端,很熟练的一拉一拧帮他复了位。轻轻抚了抚聂欢的头说:“好在没有伤着骨头,注意左手不要用力,休养一些日子就好了。”聂欢“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先生问道:“昨天教你的口诀背的怎么样了?”聂欢很快从头到尾,一字不差背了一遍1“内功之传,脉胳甚真。前任后督,行气滚滚。井池双穴,发劲循循。千变万化,不离其本;得其奥妙,方叹无垠。龟尾升气,丹田练神。气下于海,光聚天心。……”先生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说道:“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如此晦涩难懂的经文,短时间内你仅凭死记硬背,便能一字不差,可谓是过目不忘,现在你不能理解,将来或许对你有用。”说完让聂欢盘膝坐在塌上,头端颈直,眼垂帘,口轻闭,舌尖轻触上颚,摸着他身上的穴道,向他解释何为“前任后督……井池双穴”把身上的奇经八脉一一点给他看。
当晚月过中天,在徐先生和聂欢居住的院内,出现了一个灰衣人。那人站在聂欢的门前,听了听房内动静,用手贴在门上,轻轻的往旁边一划一推,门竟然开了。原来那灰衣人用内力吸住门栓,往旁边移开。黑暗中那人径直走到床前,借着月光低头看着熟睡中的聂欢,额头上的伤痕还在,睡梦中聂欢嘴有时还作吸允状,那人痴痴的看着,把聂欢伸出来的手轻轻的放回被子里。差不多四更了才闪身出了房间,用手掌吸住门栓,把门关好出了院墙消失不见。徐先生站在窗前,在窗缝里看着灰衣人离开了院子,叹了口气回到床上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打坐入定。
第二天聂欢刚到学塾,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已在等他:“聂欢!”聂欢一看是聂玉蝶,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聂欢问道:“你的手臂没事吧?”聂欢说道:“没事,只是脱臼了。”小女孩低垂着眼说:“昨天……我也跑了,回去娘亲说我了,说我应该扶你起来。”聂欢大度道:“昨天的事原本就和你无关,不用放在心上。”小女孩见聂欢不怪她,很高兴说道:“这是桂花糕,娘亲让我带来的你尝尝,很好吃的。”
两人说话间聂玉莲进来了,后面跟着那对兄弟。聂玉莲说道:“哼!一个男生拿女生的东西,不害臊。”聂玉蝶有些怕她,低着头哆着嘴走开了。
聂欢也不答应聂玉莲,对聂玉蝶说道:“谢谢你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聂欢说的并不是奉承话,他从小粗茶淡饭,经常是咸菜和萝卜条,难得聂凤娇有时带些零食来。像桂花糕之类的,只有到过年才吃得到。小女孩听聂欢说谢谢她,开心的笑了,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聂玉莲见聂欢不理睬他,想要发作,但对昨天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虚,心想:“看在他没有告状的份上,放过他吧。哼!总有一天让你输得服服帖帖的。”
今天徐先生让大家背诵《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人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大家跟着先生摇头晃脑的在读,突然传出了“唧唧,唧唧……”的叫声,盖过了大家的读书声。
学塾里顿时炸了锅“是蝈蝈!蝈蝈叫。”徐先生走到那兄弟俩身边,两兄弟乖乖的拿出一个小笼子,里面的山青蝈蝈正叫的起劲。兄弟俩知道又创祸了,今天这顿板子是逃不了了。
学生们在下面,看着那两兄弟哭哭啼啼的走上去,先生还没打,两人已哭的鼻子里冒泡了,两人边哭边说:“先生打轻一点!”。
这兄弟两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徐先生。以前的多位先生都是给这两个活宝气走的,先生刚来,两人课上也调皮捣乱。以前的先生顾虑他们的母亲,不敢真的下手重罚,新来的先生完全不管这些,第一天就一顿戒尺,打得二人吃饭筷子也拿不了。这就叫“人怕凶,鬼怕恶”两兄弟从此收敛了许多。
先生一顿板子下去,两人杀猪一般的嚎啕大哭,这兄弟俩今天免不了又要受罚抄书了。
那两兄弟回家已很晚了,徐先生回房,见桌上碟子内放着几块桂花糕,会心的笑了笑。看着聂欢紧闭的房门,知道他在干什么,这孩子从来就不用自己担心。
晚饭后聂欢一人在屋内,微闭双目,安然入静,不思,不看,不听,不动,舌抵上颚,五心向天,意守丹田。用意识假想丹田有一股热气,由丹田下行,循小腹,抵脐下四寸中极穴,经会阴,过谷道至尾闾,沿脊棘突中上行,到达头顶百会穴,再下颜面,过喉,由胸腹正中线入丹田中。沿任、督二脉循环一周,便是一个小周天,连续运行三十六周天。呼吸由缓慢细柔逐渐深长,若有若无,一似龟息。
就这样学塾无人之时,或是夜深人静时候,徐先生就教他打坐、运气、认穴,初学者往往杂念纷纭,时灭时起,好在聂欢年少,又在这清冷孤僻之地,反而少了许多的麻烦和念想,才能不急不噪,顺序渐进。
学到后面内容越来越难,好在聂欢天资聪颖一学即会。
时间过得很快,聂欢暗地里跟徐先生已学了两年。奇经八脉,运气打坐,都学会了。这一年年底,聂三娘来学塾对徐先生说:“徐夫子,过了年你让小欢子搬出去吧。”徐先生赶紧问道:“三娘,孩子还小,是谁让他出去的?”聂三娘撇撇嘴说:“夫子,不该问的别问,教你的书就行,总之开年就让他搬到外面去。”说完趾高气扬的走了。
刚过了年聂三娘便来了学馆,让聂欢收拾行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聂欢说道:“娃儿大了,要自己养活自己了,三娘在外面给你谋了份差使,吃过午饭便来接你。”
午后,聂欢默默的打好行李,等聂三娘派人来接他。此时响起了敲门声,聂欢打开门,见是先生,手里拿了个小布包站在门口,赶紧的给先生请了安。徐先生进房来,见聂欢打好的行李——一个小小的铺盖卷。有些伤感的说:“你小小年纪便要出去谋生,内门年纪比你大的弟子多的是……唉!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师生一场,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有两本书,是为师的一个好友无意中得来,如今转赠与你,望你好好珍惜!”
聂欢接过先生的包袱,入手很沉,说道:“先生请放心,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不敢忘记。”徐先生拉着聂欢的手,轻声说道:“内有经书一册据说有天大秘密,我那友人交与我近十年,老夫也茫然无头绪,你或许有缘能有所发现。”
聂欢刚想打开包袱,先生轻轻“嘘!”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有人来了,待无人之时再看。”果真,不一会聂三娘的大嗓门在院门外响起“聂欢!四奶奶来了你还不出来。”先生听到四奶奶来了脸色变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走廊上已出现一个,身穿嫩黄色翻领窄袖衫襦,下穿长裙,头扎高椎髻身材苗条,长相甜美的女子。和一个体型有她两倍之大,身穿青色衫襦,下穿灰色长裙的的妇女走了进来。那苗条女子是神针门下四弟子聂凤娇,那胖的自然是聂三娘。徐先生低着头经过二人身边打了个招呼“四姑娘好!”
“夫子好!”。
聂欢听得是四姨来了赶紧跑了出来,在神针门内除了徐夫子,就是这个四姨对他好。有时来看他会带一些糖豆、炒栗子之类的零食点心。
聂凤娇疼爱的摸着薛欢的头“又长高了,你娘……”旁边聂三娘咳了声,聂欢询问道“四姨认识我娘吗?”聂凤娇自知失言没接聂欢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四姨今天来送你去‘王记’,这是你喜欢的米花糖,牛肉干,丁丁糖”。
聂欢虽然年刚幼学,小小年纪,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他见四姨没接他话便不再问,拿起行李说道:“四姨咱们走吧!”聂凤娇转身对聂三娘道:“三娘你帮欢儿拿。”聂三娘平时在外门权力很大,不过碰到类似聂凤娇这样掌门的师妹,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立马乖巧的从聂欢手中将行李接下说道:“你这个幺儿,这个包包卷你怎么拿得动呢!还是三娘来帮你拿吧。”聂欢也不推辞说道:“谢谢三娘!”
聂凤娇带着薛欢出了角门来到街上,聂三娘拿着铺盖在后面跟着。穿过几个巷子走过两条街在一个拐角,一个独门的店铺,门口的招牌写着“王记”两字,被风吹的来回晃荡着。这是一间豆腐作坊,只是铺面比较偏僻,门脸看上去也比较老旧。但却是个三进间的店铺,前面为店,中间是作坊和柴房,最后一进是店主和夫人的住房。
“王胖子!快出来帮老娘拿行李。”聂三娘在这里是有绝对的权威,话音刚落就从里面跑出一个满脸堆笑的汉子“三娘,那劳烦您亲自来,捎个信我去接就是了。”“别废话,把行李拿进去。”胖胖的汉子转眼看见站在旁边的聂凤娇,赶紧上前作揖“四姑奶奶也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赶紧里面请!”一边接过聂三娘的行李一边朝里面喊:“贼婆娘还不出来,四姑奶奶来了。大牛…大牛…”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个黑黑的小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那女的颇有几分姿色,见到聂凤娇和聂三娘眉目含笑赶紧说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四奶奶和总管奶奶给吹来了,何赛花给两位奶奶请安了!”聂三娘平时最烦她,看见她风吹杨柳般的身段,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火。板着脸说:“别那么多废话,赶紧的把行李搬进去。”何赛花也不生气,对那黑黑的小子说:“大牛!快把小哥子的行李搬进去”。
王胖子把聂凤娇让进屋,赶紧吩咐媳妇泡茶。聂凤娇说道:“不用忙了,我今天是特意送欢儿来的。从今往后欢儿就在你这里学徒,不许欺负他,以后我会常来的。”
王胖子满口的“不敢!不敢!”心里却想:“感情来了个小祖宗。”那何赛花七窍玲珑心,知道这孩子和四小姐关系肯定不一般,赶紧说:“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俊!疼爱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责罚!”聂凤娇转身握着薛欢的手:“好孩子,以后四姨会常来看你。也许……这种生活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聂欢第一次看到四姨的眼里泛着泪光,在他印象中聂三娘这么厉害的人,见到四姨都服服帖帖的。“四姨你回去吧,我会听话的。”说完聂欢跟随那个长得黑黑的男孩进了二间,天井里摆放着做豆腐的大缸、大锅、木框,还有一扇大石磨,用丁字架连着,估计得两个人才能推得动。那男孩虽然黑,却虎头虎脑的,比聂欢高了一头不止,身上的棉袄虽然看上去有七八成新,却不合身,手腕、脚腕都露一大截,好像是两三年以前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前面也踢破了。
聂欢问道:“大牛哥,你真的名字就叫大牛吗?”黑小子点点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掌柜的叫我大牛,我就叫大牛,因为我力气大,饭量大。”以前大牛只有一个人,现在有人来作伴了,所以看到聂欢非常高兴。
大牛把聂欢领进柴房,里面凌乱不堪,堆着一些破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劈好的干柴,靠南面窗户下有堆干草,干草上胡乱堆着一条已看不出本色的被子,有几个地方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大牛很兴奋对聂欢说:“以后你就睡我旁边,两个人暖和。”聂欢四面打量了一下,把被褥搬到少了条腿的桌旁,把那堆干草翻下重新铺平,大牛在一旁赶紧上来帮忙,两个小孩刚把草堆翻好。外面就传来王胖子的声音“大牛…大牛,快去干活。”大牛赶紧应了,轻声对聂欢说:“我先出去干活,你有事再叫我。”说完转身出了柴房,聂欢把铺盖打开,把被褥在干草堆上铺平。再找木棍把那张少了条腿的破桌子修好,又七拼八凑的修了两条板凳。
大牛看聂欢进进出出的,一会儿扫把、一会儿水桶,忙的不亦乐乎。接近天黑大牛才将活干完,叫上聂欢一起去吃饭,王胖子和和何赛花已经吃完回后院了,两人将桌上的冷菜就着剩饭吃了,把灶上的火灭了,把碗清了,才提了油灯回柴房。
大牛一进柴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还是那个自己住了将近四五年的柴房吗?房梁上的蛛网都已不见,原本凌乱堆放的破家具都已归整,空出的地方摆着一张修好的桌子、和两条板凳,铺床的草堆被码的整整齐齐,上面铺着已洗得发白的床单。
聂欢把油灯放在桌上说:“大牛哥,赶明有空咱们把破了的窗户纸换一下,这样冬天就暖和了”大牛连口应承“好,好……”脱了鞋一下子蹦到铺上,手脚撑开成一个大字,聂欢也跟着跳上去,两小孩在铺上翻筋斗,嘻嘻、打闹。
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大牛说“快睡觉一更天了,三更就要起来了。”聂欢应了,让大牛先睡,不一会大牛便鼾声大起。聂欢拿出先生给的包裹来到桌旁,在灯下打开。里面还用白色的绸缎包着,打开绸缎,在最上面是一块白玉镂空雕刻的玉佩,一只喜鹊口衔桂枝,扭头向左,下面露出一封信,一本书和一个卷轴。
聂欢拆开书信,是先生的笔迹,信中告诉聂欢自己受人所托,把保管了近十年的两件宝物交与你,一本是由天蚕丝所制的绢本手抄《金刚经》,卷轴为唐代张旭的《古诗四帖》。《金刚经》内有天大的秘密,自己十年来苦心钻研都没有发现,望聂欢能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