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上，木头原色的车马连成一条长龙。马踏之处，黄沙飞舞没过马蹄和车轮，如在浓墨重彩的油画上打一层马赛克。</p>
卫嫤松开帘子，手在脸前面晃晃，扇去无处不在的灰尘。去幽州觐见的路快马加鞭只需不到三日，但车队拖家带口走半天就要停下来扎营起灶，短短三日硬生生拖到现在，三日还没走一半路。坐在海绵垫子上，她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p>
话本是阿彤友情提供，一本《莺莺传》。有些年头的线装书，里面泛黄的纸页上，蝇头小楷写着自话本创作以来历朝历代的改变。有些地方更是标注韦相个人见解，比如莺莺私会张生那段，就表达了他对社会风气的批判，为何男子自由，女子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免太过迂腐。</p>
当然这是卫嫤愉快的脑补，韦相的批注从头到尾只有“迂腐”二字。</p>
隔着批注跟已故之人对话，脑补下他当时的心情，不知不觉旅途劳顿消去大半。翻开下一页，卫嫤津津有味地看着。</p>
“阿嫤，车队在前方扎营。”</p>
顺着晏衡掀开的帘子往外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草原。比起东边，这里的草以荆棘为主，棵短叶似针。</p>
“到草原了。”</p>
卫嫤感慨道：“今天就让巴图跟着柱子去前面清理扎营场地，乌兰妈妈肉煮得好，让她帮忙去做饭。”</p>
晏衡身子一僵，看着阿嫤简单发髻上插得那支掐丝fènghuáng木钗，恍惚间fènghuáng成了绽放的金菊。又进幽州草原了。</p>
长长一声叹息，晏衡伸手，卫嫤习惯性地把手搭在他手上，然后一个公主抱抱下马车。</p>
脚落到实地，她听到后面不可置信的抽气声。余光一扫，唇畔法令纹很深的钱老夫人拧着眉头。</p>
“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p>
卫嫤唇角扬起一抹笑容，见她如此旁边晏衡也轻松下来，朝钱同知母子微微颔首，大手挽起卫嫤的胳膊，他扶着她往前走去。</p>
后面隐约传来嘲弄的声音：“同知大人见了晏镇抚，也不知道打个招呼，真是……哎。”</p>
“阿衡，这好像是钱夫人的声音？”卫嫤不确定地问道。</p>
晏衡快速扭头：“的确是钱夫人没错，她跟钱老夫人用的不是一辆马车。”</p>
谷雨迎上来，身后乌兰妈妈和巴图情绪有些低沉。看他们这样卫嫤也一阵感伤，巴图阿爸虽然死于马贼之手，但他们也有责任。如果当日不是他们借宿，马贼也不会找到那去。</p>
“谷雨好生伺候夫人，乌兰妈妈和巴图随我去前面。”</p>
三人往前面走去，谷雨扶着卫嫤，朝临时搭起来的凉棚走去。</p>
“夫人可要小解？”</p>
卫嫤摇头又点头：“看这样午膳过后还要赶一段路，马车行进时下来折腾不雅不说，还不方便。再者上午一路都没有水源，恭桶统共那么几个，用的人多了难免有味道。我这边几步就到了，你先去丫鬟那边排队。”</p>
边说着卫嫤边朝另一侧看去，在凉棚外面四根柱子扎下去，缠上半人高的粗布，围成了一个帷子。这一处便是整个凉州府觐见队伍跟随的丫鬟小解之处。</p>
而在她前方，凉棚后面有两处更宽敞的所在，那是几位官家夫人用的地方。</p>
踩着发硬的地面，卫嫤其中一处开门的地方。刚走近了，后面一道人影飞快地冲进来，嗖一声冲了进去。</p>
通判夫人同样黑瘦的丫鬟福身，不好意思道：“人有三急，还请晏夫人谅解我家夫人。”</p>
卫嫤昂首挺胸，把姿态摆高高的：“当然，就是不知你家夫人是腹泻，还是便秘？”</p>
丫鬟憋住了，黝黑的脸上隐隐透出红色，丑到不可方物。卫嫤心下感叹，能找到这样一个贴身丫鬟做绿叶，通判夫人得付出多大努力。</p>
相邻帷帐中隐隐有嗤笑声传出，没过多久帐门打开，楚夫人迈着方步走出来，悠闲的姿态丝毫看不出她方才在出恭。</p>
卫嫤微微颔首，自出了凉州城后，楚夫人就似变了一个人似得。更注重穿衣打扮不说，举止间也大方起来。于是卫嫤悟了，这位刺史夫人不是不会装，而是因为在凉州城她最大，绝对的权力之下压根懒得装而已。</p>
“给晏夫人换个恭桶。”</p>
被丫鬟扶着从她跟前经过，楚夫人丰腴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相由心生，这样一来她满是横肉的脸也美了三分。</p>
下人取来新恭桶，又特意点了支熏香。进去之前，看着隔壁纹丝不动的帐门，卫嫤笑道，笃定道：“我知道了，通判夫人不是腹泻，是真的便秘。”</p>
而后她斜眼看向丫鬟：“你这伺候主子的还不进去，便秘的话可以帮忙掏粪。”</p>
“晏夫人可真是个实在人。”</p>
钱夫人跟阿罗母女相携走来，钱夫人只是淡笑，阿罗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荆条棍，大喇喇地说道：“这东西又细又软，还很有韧性，应该最合适。”</p>
光天化日之下，快用午膳的时候，这么直白地讨论这种问题真的好么？</p>
卫嫤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还不错。</p>
看着摇晃的帷帐壁，卫嫤笑道：“阿罗，你这样说话，有人可是会误会。”</p>
“误会什么，我只是……”</p>
钱夫人忙打住女儿：“阿罗只是觉得这荆条又细又软，外祖母拿来编箩筐正好。”</p>
卫嫤赞赏道：“阿罗真是懂事又孝顺，钱夫人有这么个女儿，可真有福气。”</p>
这是她的心里话，卫嫤一直很认同前世赤党的一句口号：少生优生。生个儿子为了买水果三件套以跳天桥威胁捡垃圾的老母拿钱，生一窝儿子个个在家啃老，这样还不如生一个。不拘男女，只要品性好，照样能享受天伦之乐。</p>
阿罗是个品性很好的小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