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1 / 2)

 到镇上已经将近下午四点半,太阳西斜,而热度不减。

江月白没回家,直接坐公交去了医院。

都这个时间了,医院大门口行人车辆还络绎不绝。不然怎么说医院的生意最好呢?这是最冷的冷笑话。

里面很吵,却又压抑。

回头看一眼医院门前的街道,依旧升平盛世:谈笑风生,车水马龙。

每天都有人出生,患病,死亡,每个活着的人都曾看到阳光与星空。世道无尽轮回,一时一处的苦难无法撼动时光流转的齿轮。

收回目光,低头往医院里走。

已经做好准备了。

江月白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只是难以抑制泛起的哀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低垂的眼看不见情绪。

梦里已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这一回也照样无能为力。无法与死神对抗,无法将人留下来,唯有最大程度给她安心,让人欢笑。

到病房门前停下来,透过竖长的玻璃往里头看。病房门斜对着床,里面是三人的床位,中间垂着深蓝色的帘子隔开,老人在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窗户朝向南面,许是这会儿太阳已经照不进来,帘子都没拉上,正好能看到床位侧面。

老人睡着了,花白的头发挨着瘦弱的脸,躺在蓝白相间的床单上,眼见的虚弱。

江月白定定神,慢慢吸一口气再看。脸色还算正常,这边的眉头似乎是舒展的,没有被病痛折磨后难以掩饰的痛苦。稍稍舒口气。

“月白?回来看你奶奶了?”身后熟悉的问候,声音不大,语调温和。

江月白回头,是刘护士。

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面,礼貌开口:“刘姐姐。”

“哎呀!你奶奶要是知道你回来了,指不定多高兴呢!”刘护士越看江月白越喜欢,话语格外温和。

被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叫姐姐,本来还算正常,两人差距也不过十岁而已。可平时遇上的小孩儿们大都客客气气来一句“阿姨”,听的她血气高涨,肝火旺盛。客气是客气了,可我有那么老吗!等听的多了,心态略稳,有时候还能回一句两句的。

可江月白的“刘姐姐”还是喊到她心坎儿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壁炉旁坐着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曾经都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而每个花儿一样的少女都不肯接受自己会成为壁炉旁的老太太。

可不是么,哪个女人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老?这“阿姨”的称呼尤其诛心,任你是钢铁女汉子还是黑暗皇后,一句“阿姨”砸过来也满头金星。这小姑娘看着冷漠,可架不住人家眼睛雪亮!

本着惺惺相惜,刘护士态度更亲切,招呼她去护士台先坐着。这个时间,老人还要一会儿才醒,自己刚巡完房,正好跟她说说老人的近况。

“你奶奶最近因为每天跟你视频,可比以前笑得多了!跟我们熟悉起来,也爱说话了,吃饭睡觉很规律。现在,我们大伙儿都知道她有个冰雪可爱的孙女儿啦!”刘姐聊到老人,止不住笑意。

大部分来医院的老年人都是落寞木然,带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妥协,沉默寡言,生气了了。她们巡房时见了太多,很少交流,只是简单了解每日状况,就这样,还总不顺利,那些老人配合度不高,气氛压抑逼人。这种状况下,安慰苍白无力,悲凉显而易见。那几个刚来的实习护士每次都是硬着头皮,要渡劫一样去老年人的病房。

而这位王阿姨不同。虽然话不多,可面对生死依旧笑的云淡风轻,从容淡定的不像话。除了在病痛难忍时表情难掩痛苦,就只剩下因为担心孙女而飘然入世,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太太。

“是啊!王奶奶提起你就眉开眼笑,仿佛年轻了十岁呢!”坐在护士台另一边的实习护士开口。

她尖尖的下巴,嘴唇涂了一层豆沙色的口红,脸上是近来流行的妆容。她一直看着女孩,心里惊诧,原以为老人夸奖孙女是王婆卖瓜那一套,谁知道竟然是绝色!啧啧,别人的青春啊!

女孩听着她们的讲述,偶尔问一句。

“你要想知道细节,还是去问问主任,他最了解阿姨的情况,这会儿还没下班。不过你也别着急,啊!”刘护士安慰她,回头看墙上的时间,提醒着。

江月白点点头,谢过两人,去找那位给奶奶做手术的主任医生。

等再次回到病房门口,已经是五点过十分了。她没进去,靠在门口的墙上想着医生的话:“现在老人家情况很稳定,虽说是癌症晚期,可照目前这种状况来看,暂时没什么大事。”听听,这话让人满是希冀。

她也必须希冀。

手撑着身后墙壁站好,先往病房看了一眼,奶奶醒了。正坐着跟旁边两位病友闲聊,面容祥和。

江月白看了一会儿,推门进去。

老人一眼瞧见,眼睛瞬间亮起来:“月白呀!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真是傻孩子,大热天的,你也不怕中暑!”

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十分欢喜。

女孩弯唇笑着,一任她拉着手训。

这样可爱的孙女儿,老人严厉话没两句就转了弯儿,一边打量着,一边问最近在江家怎样,她答了“好”。老人又忙着向病友介绍,听着病友的夸赞笑意更深,气氛明显比刚才高涨。

江月白又同另外两位老人问好,看着奶奶吃完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最后被催着回家。天色还早,医院离家也近,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可奶奶总怕她不安全,赶着人回,还要她到家了打电话。

奶奶最近嗜睡,江月白不想她操心自己,就回去了。到家报了平安,洗过澡去找秋荻。

秋家大门掩着,轻轻一推就开,门吱呀一声响。秋爷爷秋奶奶正在院子里打着蒲扇说话,听见响动眯眼看过来,认出女孩后立马招呼:“月白回来了?”

上前止住要起身的老人,问了好,细细关心几句。两人乐呵呵的,又指了指屋子,示意人在屋里。

江月白进了秋荻房间。屋里开着空调,秋荻背对着门坐在书桌旁看书,带了耳塞,没听见自己进来。摇了摇头,从口袋掏出项链,到她面前抖开。

秋荻只觉得面前银光一闪,仿佛流星划过。抬头一看,一只素白的手捏着几条细链子停在眼前。她眼睛亮起,看都不看就往身旁抱过去。话语被衣服挡着,模糊却溢满开心:“月白……”

江月白无奈,拍拍她的头,“坐好。”

秋荻松开手,拉着女孩一起坐在自己床边,接过项链看一眼就随手放床头柜上,扭头愉快地说着话。

江月白晚上没再回去。虽然是对门邻居,来回很方便,可俩人从小就喜欢腻在一起,有个玩伴是好事,老人宠着还来不及,早习以为常。

江月白在家里呆了两天,最多的时间就是去医院陪着奶奶说话。秋荻只要没事也跟着一起去,她行动活泼,说话有趣,只要有她在,病房里总是欢声笑语,就连过来巡房的护士也爱跟她逗趣。

王书华不让俩人老往医院跑,虽然喜欢孩子们,可天气炎热,因着自己睡觉的时间多,一天两趟的过来,只怕她俩吃不消。江月白总是安静听着,答应的倒好,该来还来。弄得老人家没了脾气,也就由着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能有多少时间呢?只来回叮嘱“路上慢点,走阴凉地方,多看路”,俩姑娘满口应承。

第三天早上,两人一起去看了老人,江月白就去车站坐车。秋荻执意送她过去,一路上话不停。

到车站外面的时候还早,路两边有不少卖小吃的摊位,还有年迈潦倒的卖艺人。知道她不爱往人群里凑,秋荻让人等在树下,自己去买吃的。

旁边有个老人一手拿二胡,一手切换着老式收音机里的曲子。他似乎在慢慢品味,每一首都听几句。

秋荻的爷爷奶奶喜欢戏曲,两家老人一起闲坐时她听了不少,大概能听出几句戏词。

听着老人按下按键,又一首咿呀唱起。她看向挑好饮料,等在煎饼摊,浑身阳光朝气的秋荻,心情舒缓。

因为天热怕晒,带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可气场无法掩盖,依旧吸引目光,车站外人来人往,经过的人总会多看几眼。

江月白这两天睡得不太好,神思疏懒。周围说话声不断,她一句没注意,只收音机夹着杂声的曲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突然一声悲戚,腔调渐转,只听见一句:“都不似你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

江月白楞楞地,脑子混沌,她想起这两天不间断的梦境,心里难受的很。

“月白,月白!怎么了?”

耳边响起秋荻焦急的声音,胳膊被她抓着轻轻摇晃。江月白抬头,看着她焦急的脸,开口安慰:“没什么。天热,打个盹儿。”

秋荻这才放心,两人边往站里走叮嘱她:“那你到了好好休息,这两天看你都没精神。”

月白晚上在自己家住,夜里睡得迷糊,感觉到她轻轻地翻身,早上眉眼间就笼着愁绪。想着她担心奶奶,秋荻凡事都很贴心,一句不问,却总能看她一个眼神就明白要干什么,提前给她做好。

江月白答应着,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她像鸡妈妈似的一样样交代,碎碎念起来比奶奶还要厉害。

梦里的自己,似乎有电视上说的天煞孤星的潜质,身边的温暖总是不能长久,还会累及他人。最后空对着冷月孤坟,独尝酒涩茶温。

奶奶的病是无常,她只能力求最好的结果。可其余人,是她拼尽全力,或许就能改变的空间错换。

听着身边轻轻缓缓的声音,江月白勾上她肩膀,两人一起往售票口去。

车票上发车时间很近,秋荻匆匆道别催她赶紧上车。江月白挥挥手让她回去,看着人出了售票厅大门,才转身往里走。

上车没多久就接到了秋荻到家的消息,还强调着让她定好闹铃,路上先睡一觉。回了句“好”,就闭眼靠上座椅,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全是那句“惊魂破梦,彻夜连宵”。

他去后,自己确实再也无法安眠。从前有多漠然无所谓,后来就有多后悔愤恨。为什么不能顾好自己不让他人忧心?为什么就连生死都要牵扯到别人?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汽车一路疾驰到奉城,江月白直接打车去江家,跟江老爷子知会一声“回来了”,又给秋荻发过消息,就进了浴室。出过汗又吹空调,她最无法忍受这又湿又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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