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照在院子里修理练功的器具,十八般兵器,“九长九短”。【】九长有枪、戟、棍、钺、叉、镗、钩、槊、环,九短有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大多用石头和木头自制,粗陋得要命,好像刚刚出土的殷商周的古董。</p>
吴大江顾不上数落这个不长进的儿子,先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嘟嘟全倒进肚里。这时,太阳从云层里出来,墙缝射进了阳光,屋子里顿时像喷了漆一样亮了起来。</p>
朱大江稳定了一下心情,考虑怎样对他说这个事情。并不是怕三儿子不答应,他要是说个不字,立马打他个半死,对待儿子的教育,他一点儿也不含糊。大道理小道理人人都懂,讲了也没用,最顶用的是拳头和巴掌。</p>
朱大江走到门口说,你田叔要你到学校做先生,去不去?话音未落,就觉得这种问话不够硬,有点软,这样一问,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见。妈的个逼,有这个必要吗?</p>
我?我能教什么?宏照有点惊讶,但很快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p>
语文算术你肯定教不了,画画你也不行,唱歌你也不会。你田叔替你想好了,让你教学校的体育课。</p>
体育课宏照自然是明白的,一只哨子两只球,学生先生都自由。体育课没有任何负担,领着一帮子细鬼在操场上玩,这个谁不会啊。要说玩的技巧,对于宏照不是个大事,玩对于宏照来说是专长中的专长。一听这话,宏照心里已经同意了大半,但他还是要逗逗他老子:拿不拿钱啊?</p>
你猪啊,不拿钱去做什么先生?</p>
拿多少钱啊?</p>
你个恨命穷,一去就想发大财?人家吃皇粮的先生也不过五六十块钱,等你吃上皇粮了再议价吧!</p>
宏照丢下手中石哑铃,朝门外走去。</p>
大江有些急了,你个细逼养的,去不去啊?丢了这个机会,就没机会了。</p>
宏照停下脚步,顿了一下说,什么时候去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p>
什么时候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田叔说了算。这几天你好好在家呆着,收拾收拾,把头剃剃,再洗个澡去去臭,别跑到人跟前去让人捂鼻子。</p>
宏照一句话也没回,一转身就没了影子,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二黑。</p>
二黑自然高兴地连蹦带跳,说你终于和刘早平起平坐了。</p>
三天以后,棉毛衫,黄军鞋,宏照走进了小学校。没有人作任何介绍,一个体育教师而已,就是吃皇粮的又怎么样,何况一个代课的。来了就上班,教三四五年级的体育课,试用期一个月。</p>
傍晚时分,远方横亘着一条坦坦荡荡的地平线,除此而外,就是漫天遍野的芦苇。一部分呈炉火色,一部分呈胭脂色,色块在顶部凝聚,耀眼的成分逐渐淡化消失,剩下晚装般的艳丽。当西天还剩下最后一抹柔美的淡彩轻轻抚摸苏中平原的胸脯之际,湖面的一轮明月已在悄悄酝酿,倏忽之间,朗朗于天之一角。这时,湖水开始向东西两边绵延,浩瀚恣肆,蚕食着一排夜行者小小的影子,微若草芥。</p>
这天星期六,宏照从白镇步行回家,就看到费金洪家门口全是人。</p>
费金洪的老子费仲连,好好一个人,刚喝了一碗粥就断了气,一下子让整个下官河运动起来了。</p>
朱宏照挤进去说,快掐人中。费金洪笨手笨脚,宏照上去对准老头子鼻子下面一按,人动了一下,又昏厥过去了。</p>
费金洪让春花去喊刘早两口子,宏照和几个村民下了两扇大门,搁上条凳,搭了灵床,把老头子抬到灵床上。费金洪老婆从老头子床肚子下面找出寿衣给他套上,头前的小凳上点上香油灯和蜡烛,摆了一碗白米,插了两根筷子。费金洪对朱宏照说:侄少,你去请六和尚他们来。</p>
宏照一路小跑赶到冰房,六和尚说:你先回,我马上就到。</p>
不多时六和尚领着和尚、道士、比丘尼全部到位,屋里开始敲木鱼、念经,大锯子在火盆里烧纸。</p>
院子里挂了两盏汽油灯,形同白昼。两桌子人开始在打扑克,准备熬夜到天明。费金洪今天不把宏照当外人,不断让他做这做那,宏照心里很高兴,只是费春花看到他还是不说话。</p>
十二点的时候,费家招待念经打牌的夜宵,刘早高校长吆喝着人坐桌子,和尚道士酒照喝肉照吃。高校长在一边笑,刘早也笑。刘早是费仲连的女婿,脸上和费金洪一样没有丝毫悲伤之色。老头子体弱多病,卧床多年,归天对他本人对全家来说算是个好事。</p>
饭吃完了,念经的继续念,打牌的继续打。宏照想回家,又不好意思走。</p>
两点左右,除了六和尚外,几个念经的突然往外溜,比丘尼章菊子溜得最快,一出院子就没了人影。高校长和刘早连忙进屋,看到六和尚正扶着费仲连坐在灵床上。两人有些惊骇,但很快明白费老太爷还魂了。</p>
费金洪在西屋睡觉,刘早把他拉起来说:老头子僵尸了。</p>
费金洪吓了一跳,出来一看,老子都快站起来了。六和尚大叫:家人全出来,拜拜老爷子。</p>
费家老小十几口全跪在费仲连脚下。六和尚发令:“请老爷子归天。”</p>
费家子孙多多索索,齐声呐喊:“请老爷子归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