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燕微微一笑,却跟着愁上眉梢,扶着门框却不肯进来,似乎屋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低声道:“墨鸰姐姐,一会儿你……你扎我的时候,下手一定要……一定要……轻一点啊!”我看了看墨鸰,又看了看语燕,忍不住笑了起来。【】墨鸰虽仍没有笑容,声音也依旧是冷冷的,却也尽量温和了语气:“放心,你不用这样治的。”语燕如蒙大赦,但终究是体力不支,不过站了这一时,便是满额汗水,我让她快去好生躺着休息一下。紫鸳也因为语燕的话脸露笑容,但随即笑容便褪了去,忧然道:“姑娘,你究竟怎样了?”我将今日清晨的糕点中有毒的事情说了,紫鸳亦是又惊又恨。“至于这是什么毒物的毒性,我却不知道了。”我道。墨鸰沉吟道:“应该是哪种有毒的花草。有的毒蘑菇的毒性,也是这般。但下毒的人应不懂毒,或者没有办法炼制毒药,所以姑娘所受到的药性,并不算很重。”我拿着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如此说来,不过是这个人知道某种东西有毒,却并不懂得改用多少分量。而且这毒药的来源,可以说并不是从懂得的人手里取来的了。”墨鸰道:“是。”紫鸳急道:“这个人不就是黄公公吗?”我轻轻合上倦怠的双眼:“方才墨鸰也是这般说,但我觉得,就算与黄公公脱不了干系,他也不是出主意的那一个。”“为什么?”紫鸳问道。我睁眼看了看同样看着我欲求答案的墨鸰,道:“方才墨鸰也问我,当时我还只有八分把握,现在,却是十分肯定了。你们想想,我中了毒,你们却没有,这不奇怪吗?”紫鸳若有所思:“也是,干脆让咱们四人一起中毒,多简单省事,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心思,单单毒了姑娘你呢?单是让姑娘中毒的这个法子,便让人觉得可怕,亏他怎么挖空心思想来。但我细想想,却似乎没有用处啊。”我摇头道:“自然是有用的。若是四人一样中了毒,难保不惊动宫中的旁人,若是果真被查出是中毒所致,却是不好分说了。但如今呢,你们三人都是吃坏了肚子的反应,即便有谁知道了此事,那自然而然是要说,我也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的。我中毒的事情,竟可以被你们的症状瞒过去了。”墨鸰与紫鸳皆默然不语,许久,墨鸰方才道:“那我们的糕点,看来是故意放有不干净的东西。”紫鸳亦点了点头:“这个天气,吃坏肚子,再也正常不过了,就算惊动了谁,黄公公自然可以揽在他自己身上,说咱们都是吃坏了肚子的。装作好心找个医官(注:宋代宫廷中御医的称呼)来草草开些药,仍旧瞒过了。”我点头道:“这是其一。其二,黄公公自然不是好人,但此时慈宁宫以他为首,凡事由他处置,景芳斋若是有人中了毒,他也难脱干系。所以我想他便是想对付我,也自当用别的办法,轻易又怎会下毒。这其三,便是墨鸰刚才的话——“黄公公就算有心思下毒,他是宫中的老人儿了,又能够有机会出宫去的,想要找一副毒药,对他想来并非难事。又何必弄些有毒的花草,自己也不知道药性,就贸贸然下了来给我?依照黄公公精明谨慎的性格,他肯这样冒险吗?这不仅是在拿我的命冒险,也是在拿他自己的前程冒险,他又岂是这样的人。”紫鸳怔了片刻,亦跟着缓缓点头:“听姑娘这样一说,的确是这样的道理。只是放在我们,是万万想不到此处的。这也亏得墨鸰懂得驱毒疗毒的法子,否则的话,就算请了医官来,还是要经过黄公公,谁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寻一个医官,定是早就买通了的。再开些奇奇怪怪的药给姑娘吃,明公正道地把姑娘给害了!”我轻轻叹道:“这一次就算过去了,可是眼下……”紫鸳亦是满脸忧色:“是啊,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这可怎么防!”墨鸰起身道:“姑娘,我去想法子。”墨鸰出手,定然能想到法子,可是我却极是担心她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忙拦住了她。起身到书案旁边,研磨写了几个字,折好走了过来。我进宫本是为了相助普安郡王,如今却还要让他伸手助我,若非情势所逼,我实在不愿如此。正在此时,语燕走了过来道:“孟姑娘来了。”孟姐姐!她竟会在这个风头上来景芳斋,不知是为了什么?我忙迎出去,只见孟沁祥小心翼翼地从衣袖里、衣襟里拿出些东西,交给语燕,一眼看见我,惊道:“我的天!你怎么是这个气色!”我含笑道:“早上吃坏了肚子,不是什么大事。”孟沁祥对我细细打量一番:“才几天不见,你瘦了这么多,可见顾妹妹的话是真的了。”“顾曼楚?她跟孟姐姐说了什么?”我奇道。“说什么!说她想来看你不得便,却看见你的人几次跟送东西的人说要支领东西。这里的内侍头儿克扣你的分例,你们的押班宫女又不在,竟没有人帮你。“可惜她们没有职分的宫女是在大厨房中领的现成的饭菜,瞒着人送到你这里,也都捂坏了,况且她们人多,又实在没有办法瞒住,而她自己往你这里来,又是极不便的。所以她才去找了我。”孟沁祥说着顿了顿,又道:“只能拿这些了,鱼肉菜蔬之类的,没有办法带着来。你待我再想办法。”我感激无已:“姐姐来一趟不容易,这些苏芳已经很感盛情了。姐姐不必再来,更不必想着带别的东西,如今这景芳斋便是风口浪尖,姐姐不要落了谁的话柄才好。可惜我竟落到这般田地,不能照顾自己便罢了,连身边的人,都要跟着我挨饿。又要带累孟姐姐跟顾妹妹担心。”孟沁祥亦不由得戚然:“若不是顾妹妹亲口说了,今日又亲眼见到了你的样子,我又怎能想到,这皇宫之中,你又是七品女官,又是一房之主,竟会连吃喝都被克扣呢!”我微笑道:“原是我犯了错,至于今日的处境,也不过是人情冷暖的常态罢了,若非经此一事,我又怎能知道宫中还有这等捧高踩低的事。”当年带着紫鸳流浪,尚且能从好心人家中要得一碗饭糊口,如今人在这金碧辉煌的宫中,却是日日忍饥。“姐姐与顾妹妹的好意,苏芳只有记在心里。日后若有机会,苏芳再行报答。”我郑重而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其实不管孟姐姐与顾妹妹是否给我送了什么,单是这份心思,与今天这份见面之情,我便会铭记在心的。“你自己保重就好,这又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一点话也不能为你说。”孟沁祥神色间略带戚然,但随即换成微笑:“不能多说了,你好生保重自己。”我见孟沁祥神色有异,忙问道:“姐姐在讲筵阁有什么不顺吗?”孟沁祥微微摇头:“整日连自己要陪读的小县君都见不到,也不知要这样过多久。”“大宴上倒是看见海康郡王的三个孩子,怎么他们都不到讲筵阁学习吗?”孟沁祥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海康郡王不在京城中,几个孩子也都不到讲筵阁去。那讲筵阁整日都静的很,一个外人也不去……”说着忽然道:“你好生养着吧,这会儿外面人少,我要赶紧走了。”所谓雪中送炭,果真便是这般,靠着孟沁祥送来的东西,景芳斋度过了这次的难关。只是六月初的天气,孟沁祥衣衫单薄,带来的东西也很有限。但好歹有了粮食,我们对付着,也勉强可以度日。有两日孟沁祥没有办法来,我们还要靠着大厨房送来的东西。墨鸰早已经准备好了,凡是送来的东西,一应都要经过她事先检查。如是这般过了几天,一日早起,语燕忽然笑着跑了过来,拿着半袋白粳米给我看,欢然道:“姑娘,你看!这是刚刚送东西的小黄门(注:即最低品级的内侍,称呼宦官的一种方法。)悄悄塞给我的。今天篮子里的菜,也新鲜来了许多。”不但紫鸳与墨鸰觉得诧异围了过来,连我也十分诧异。“难道是于娘子回到慈宁宫来了?”紫鸳问道,随即便又自己回答:“惠妃徐娘子病倒了,于娘子被调走到吴圣人慈元殿帮忙,听说忙得不可开交,连日也没有回到慈宁宫一次啊!这些日子也打听不到于娘子的消息,但她回来了,咱么必定会知道的。”我点了点头,于娘子这些日子不在慈宁宫中,所以黄同宣和郑六成才会有偌大的权势,料理慈宁宫的一切事宜,才敢借故克扣景芳斋的东西。语燕掂了掂那米袋子说道:“这袋子米怕是要有四五斤,白白净净,一只虫子也没有的,方才送东西的那小黄门说,让咱们不要声张……”“是个什么样的小黄门?”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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