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墨鸰的指引,我果真又看到了那个背影,甚至,比之第一次看见,更清晰了似的。我欣喜地睁开眼睛,欢然道:“墨鸰,你的办法真的有用!”墨鸰直直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姑娘,你看到了?”“当然了!”我惊喜不已:“就是按着你说的办法,什么都不去想,等你问我出门后看见了什么,当时的情景果真便又现在眼前了一样。这比之我自己回忆起来的情形,更加清晰。”我顿了一顿,续道:“这也是王爷教给你的法子吗?果然厉害,只要指点几句,居然就可以用了。”墨鸰又看了我片刻,道:“是姑娘你……很聪明,听一遍就学会了。”我欢喜之余,也察觉了墨鸰的语气有些异样,笑问道:“怎么,这个法子很难学吗?”“是。当时我们跟着王爷找来的师父学,整整学了一个多月。十个人也只有五个学会的。”我正与墨鸰谈着,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继而是语燕欢快的声音:“姑娘,姑娘,你们快去看吧。吴圣人马上就要到了,当真好热闹呢!”话音刚落,语燕与紫鸳便一起走了进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道。语燕道:“我们匆匆逛了一圈,大概也都看了,姑娘你们快去看吧!”紫鸳也道:“横竖今天晚上那些彩楼是不会撤下的,姑娘先去逛一圈回来再说!”我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们绣的东西都系在上面了吗?”乞巧节的晚上,乞巧的女子要将自己的一样手工放在外面,等待织女查看,而宫中则是将一件手工系在乞巧楼。“没有呢!”紫鸳摇头笑道:“语燕听说今天晚上有什么穿针乞巧、浮针试巧,又有什么种生乞巧、蛛网验巧的名目,说定要一样一样试一试。我说便是宫中最巧手的宫女,也未准能一样一样做成,随便试哪一样也就罢了,她定不依,还说了今天晚上拼着通宵不睡也要试试。”紫鸳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语燕记得顿足道:“姑娘,你看紫鸳姐姐笑我呢。”我忍住了笑道:“你不用管她,晚上只管去玩你的吧,明天让你睡上一天。不过你若是在乞巧楼上拔了头筹,可别忘了告诉我们!”一路笑着走出去,路上渐走渐渐变得热闹。一幢幢乞巧彩楼便搭在胭脂廊南边的花园里面。看起来这些彩楼都是事先用竹木搭成的架子,如今都已经用各色彩布搭起。彩楼上面灯火辉煌,各色灯笼高高悬挂,更映得彩楼上面所罩着的锦缎溢彩流光。彩楼四围更是点起了无数手腕粗细的巨烛,照得彩楼边上白昼一样。更妙在花园四周所种的垂柳树,远远看起来竟然也是青翠发亮。我猜想柳树周围必有灯烛,只是细细看去,竟是看不到的。从南往北,一共是七座彩楼。居中一座扎得最高最大,两边则各有三座较小的彩楼。但即便是小些的楼,也占着几间房舍的地方。所以七座彩楼加起来,竟将这所花园填得满满的。未曾走近,便能看到灯烛照耀之下烟雾缭绕,更是早早便闻到了一阵阵幽香。我带着墨鸰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各房里的宫女丫鬟几乎都在,一时间倒也认不清楚那许多。宫女们笑语喧喧,竟比在宫外赶集市还要热闹,显然比起观看大宴歌舞的时候只能静默站着,宫女们更喜欢这种能够亲自参与的活动,这才是她们真正的庆典。虽然是夜间出门,宫人们的打扮却都极尽心思,锦衣绣鞋,不仅衣料华丽绣工精细,颜色也都格外鲜艳,头上颈上的首饰也都映着灯烛宝光闪烁。宫人们盛装以待,昭示着她们对这场盛典最大的期待与憧憬。我拿出一块新绣好的帕子递给墨鸰:“一会儿选一座你喜欢的彩楼,把它系在在那些空着的竹竿上面。”每个前来乞巧的宫人,都要将自己的一样手工系在彩楼上面,可惜墨鸰是个什么手工都不会的人,所以我便绣了帕子给她。我带着墨鸰,一座一座观赏。那搭建彩楼的幕布皆是各色锦缎上、以七彩丝线刺绣而成。所绣图案无论是梅、兰、竹、菊折枝花样还是牡丹、荷花、菊花等各样花卉,无论是山水人物还是龙、凤、祥云、孔雀、仙鹤等各种鸟兽神兽,无不妙到颠毫,栩栩如生。因为彩楼建得高大,所以每座楼上所搭着的绣布都不止一幅,大幅的图画都是用几幅绣布连成了完整的图案。每座彩楼中间都设有香案,香案上陈列着涂金砌银的摩睺罗像,像前设有小鼎,里面徐徐焚着线香。香案上摆着的贡品比之我们在景芳斋所设的贡品,不仅种类更多了不知几倍,颜色花样,也都极尽新奇。两边的彩楼所设台阶皆不算高,宫人们都纷纷拾级而上。每座彩楼两边都由空着没有悬挂彩绸的竹架,便有宫人们将自己制作的针线系在架子上,接着便纷纷前去参观楼上陈设的绣工精致的彩绸。只有正中的花楼上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那座彩楼后面挂着数匹锦缎绣成的凤凰展翅图,是一会儿带领宫人们主祭的皇后的位置。我与墨鸰很快已经走到第五座彩楼之上,墨鸰忽然指着彩楼正中的一幅图样道:“姑娘,你看!”这座彩楼正中的大幅绣品乃是一幅“百鸟朝凤”图,凤凰卧在正中的一枝梧桐树枝上,而四面的树木上,山石上,地面上,以及半空之中,则分布着各种鸟儿。鸟儿们不管身在何处,都是朝着凤凰的方向。这幅绣品若论构架布局,并不算是上佳,但妙在第一点,是十分应景的绣品,待皇后一会儿到来,这里的的确确便是百鸟朝凤的情形;第二点,便是绣工十分精湛,所有的鸟儿,无不是栩栩如生。我顺着墨鸰所指的方向看去,最旁边的地方,有一直从半空飞来的黑色鸟儿。“那是鸰鸟。”墨鸰道。那鸟儿双翅展开,俨然有几分鹰隼的姿态。虽没有鹰隼那般巨大而凶猛,但轻巧凌厉,气势却也不弱了。只不过鸟儿的身上也有白色,并非是全然的黑。我微微一笑:“原来鸰鸟是这般样子。”的确,与墨鸰从屋檐上飞身跃下的样子,很是相像。再看别处,凤凰旁边,一枝松枝延伸而来,如同手臂。松枝之下,从容立着一只仙鹤。仙鹤的姿态甚是悠然,虽处在这百鸟之间,亦有其静默自守的风度。心念忽动,我走近几步,目光左右搜寻,终于定在了距离凤凰不远处。一株枝叶碧绿的柳树,上面栖着好几种鸟儿,有黄身黑翅的黄鹂,有眼睛上带着一道白眉的画眉,有红嘴绿观音之称的相思鸟,有通身毛色金黄、红色眼睛的金丝雀儿。而我的目光,却落在了另外一只小鸟身上。这亦是一直黑白相间鸟儿,但体型娇小,姿态也比之鸰鸟温驯了许多。这,是一只燕子。是一只飞在柳条旁边的燕子。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却完全不输于那些穿着五色锦衣绣服的鸟儿。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衣袖里,然而就在要将荷包取出来的那一刻,又将荷包放了下去。身边有这么多人,还是不要拿出来的好。其实,又何必非要拿出来呢。早在我看见这绣品上的燕子的时候,我便已经断定,这只燕子,与那只荷包上的燕子,一模一样。绣燕子的作品何止千百,但不同的绣品,绣出来的燕子,必然有不同形态,又不同的构架。即便是照着同样的花样子绣出来的东西,形态姿势能够绣的一样,但绣花的针法技巧,出自于不同的人手,便有不同的变化。这些精细的东西,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是能够让人察觉的。相反比如我和紫鸳那天捡到的帕子,那样寻常的东西,反而不容易看出什么来。所以两个连针法都全然相同的燕子,一定,能说明些什么。墨鸰取出我给她的帕子,系在了这第五座乞巧楼的空竹竿上,我也将帕子系在了这里。不多时远处过来一队明亮的灯烛,这边彩楼上说话的声音便渐次小了下去,彩楼上站着的人都忙将手中的针线绑好,走下了彩楼来。片刻便有两个内侍走了过来,报了声“皇后驾到”,便一左一右站好。有过一会儿,三对提着宫灯的丫鬟引着皇后走来。皇后身后,还跟着惠妃徐氏,以及几个其他的妃嫔,包括今年新进宫的林宝烨和朱解颜。但婉仪潘氏却不在其中。皇后缓步走到正中的台下,转过身来,宫人们一起向皇后行礼。皇后笑道:“请起。今年便由本位带同大家祭拜乞巧。”众人一齐答道:“是。”皇后的衣饰并不十分华丽,衣料看起来不过是绡纱。只是暗红色的纱衫衬在身后明黄色的锦缎绣布之前,却是相得益彰。皇后领着众人跪拜之后,便有太监宫女吹熄了彩楼上面的灯烛,只留着彩楼周围的一些烛光,越发衬得彩楼之上的绣品一件件色泽明丽,金碧辉煌。紧接着又有宫女呈上了针线。皇后笑道:“由来便是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说着徐徐捻起一根针,续道:“这七孔针源于汉代,一针七孔。若不是心慧手巧,对月穿针,恐怕也是不易呢。今晚就以花鼓声为号,鼓声止息,哪位穿好的针多,哪位便得胜。”下面的宫女们便都拍手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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