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安王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怀疑此事与这黑衣人一事有关?”我皱眉道:“当时听了你的话,我也想到了或许与这些黑衣人有关系。【】但我想不明白的是,若是有人与你作对,你设法阻拦的旨意,又被重新传了出去,召我进宫,也就罢了。可是那些人,却又明显是阻止我进宫的。是以我后来又想,这些黑衣人,或许只是单纯劫道的。而三郡王你的对手,另有其人。”普安郡王不置可否,过了片刻,问道:“初七那天遇见你,你有什么话没有说完?”那天我遇见普安王,他便问我上月底在横波桥边竹林旁起舞的人是不是我。我想告诉普安王,那天晚上看见我的还有一个夏晴岚,却有宫人从一旁经过,我只好行礼告退了。如今夏晴岚也对自己当晚所见感到了怀疑,不再去竹林设法找皇上了。但是想到我不应对普安王有所隐瞒,便将我命墨鸰与紫鸳到竹林那一边,吹乐起舞,蒙混风儿一事简单说了。普安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微微摇头,似乎对我的做法不以为然,但也并不斥责于我。我的胆子大了一些,试着问道:“三郡王,你是如何知道那个人是我?”“我见到皇上的近身内侍在选纱灯,说要与萤火相近的颜色。只不过那内侍口风很紧,行踪又诡秘,我只得知灯笼是要挂在竹林边。”普安王说得不快,语气平淡,似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两日皇上召集了宫中的几个舞娘与乐师,命他们做一支舞曲。而我看那意境,大约有些当日你姐姐跳的‘枝上莲’的样子。”心中一震,竹林,灯笼,一曲类似枝上莲的舞,仅仅是因此,普安王便想到,上月底是我在竹林那里跳舞,而刚好被皇上看见。此等敏捷,实在让我惊叹。但我更加惊叹的,是普安王居然还记得姐姐当日的舞。心中不自禁地有些感动,这两年来没有姐姐的消息,而普安王每次提起姐姐,都是一幅淡然的样子,这些使我不得不有些怨艾,怨普安王将姐姐就这般轻易忽视。然而今日这一些看似不着意的话,却让我知道,普安王并没有将姐姐忘了。哪怕,是与她的舞有些相似的舞姿,他也不曾忘记了,甚至,他还记得那支舞的名字。我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就是那天,墨鸰还发现林中有人祭祀,昨晚又去查看,却被三郡王你发现了。不过她不知道你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我后来又追上了她,见她进了慈宁宫,走到景芳斋,想起来正是端午节时跟着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普安王道。墨鸰的身手我已经见识过了,可是连她都不知道,普安王最后还是跟上了她,我心中不由得对三郡王更多了几分敬畏与崇仰。我心中不由得又想到了二郡王,他的身手,我也算见识过。只是我不会半点功夫,不知道究竟他与三郡王两人,是谁的身手更高一些。不过看起来,他们都比墨鸰要更加厉害。“祭祀之人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普安王忽然问道。我为了说清楚墨鸰昨晚出现在竹林的原因,将有人祭祀的事情说了,我不愿隐瞒,答应道:“是。”“是谁?”我下意识地反问:“干什么?”大约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我被自己刚才的反问惊呆了。按理,忽然普安王亲自问我,我应该毫不保留地说出来才是,可是,我毕竟反问了他!普安王的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样子,深不可测。我看着这样的目光,心中越发没了底。但是有一种感觉越来越明晰——普安王昨晚出现在那里,便与冯氏有关。“你不想说?”普安王的疑问就是单纯地疑问,没有掺杂任何别的语气,但就是因为问得简单纯粹,所以更让我难以捉摸。“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意识分明是在阻拦我。双眼对上普安王的视线,想要逃避,却又无法逃避,我的迟疑终于安定下来,我的声音虽然很低,却没有犹豫的意思:“我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并非出于故意,乃是偶然得知,从某种方面而言,是我窥破了那个人的**。我与她并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不愿意,将她的身份暴露了。”普安王很是平静,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是怒。但有一点,他的双眼却是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我。这种眼神,与墨鸰的又是截然不同。墨鸰也会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而且眼中看不到一丝情绪。但我知道,墨鸰的眼中看不到情绪,是因为她本就没有情绪,心思简单至极,而普安王,则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起伏的暗涌,藏在风平浪静、一平如洗的水面深处。墨鸰的平静让我释然,普安王的平静,却让我觉得被他洞穿了所有心思。普安王没有说话,我却心慌地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再说……再说,我去查探那人的身份,又不是……又不是奉了三郡王你的意思。虽然我必须……必须听你的话,但这件事是我自己偶然知道的,所以……我不用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算不算是掩耳盗铃,但绝对是欲盖弥彰。明明知道自己必须听三郡王的话,却又不回答他的问题,我这种行为简直是让我自己都匪夷所思。前几天还在暗自发誓要做一个有用处的人,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却要拼命诋毁自己的这一点小小用处。说完之后,我心中懊悔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仿佛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未来——普安王微微一笑,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我找机会送你出宫去。那……那怎么行!笑了……三郡王果然笑了!心中惊慌地呼天抢地,脸上还要努力挤出一丝虚假的笑意:“三郡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普安王又是微微一笑:“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是“我送你出宫去”,但是,比“我送你出宫去”听来更让人栗栗危惧。我还有什么话要说?是让我说出冯氏,还是让我说些话别之语?我目瞪口呆地站着,既不愿意说出冯氏,又不愿意说临别之言。见我怔在那里不说话,普安王淡淡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跟我说也好。尤其是你遇到的那个黑衣人,你想到什么关于他的事,或者他说过什么话,再告诉我。”我的目瞪口呆之上,又加上了一层目瞪口呆。原来普安王是在问我,关于进宫前后还有什么事。对了,在冷香阁附近,墨鸰将永宁郡王按在地上的事要不要说呢?我还在犹豫,普安王已经转身离去了。“哎……”我忍不住喊道。普安王回过头来,低声道:“冯才人并非善类,你若遇上,要小心提防。”普安王月白色的背影渐渐走远,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里,依旧是目瞪口呆。冯才人,原来他知道。也就是说,普安王昨天出现在竹林外,便是为了冯才人而去,或者说,他去的目的,与冯才人的祭祀,有相同之处。普安王临走前没有再提起墨鸰,警告我留心的,反而是一个与我毫无交集的后妃。冯才人……看来她果然是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没有听到要送我出宫的话,反而是一句叮嘱,我虽然仍是无法明确普安王的意思,但隐隐中却觉得有些鼓舞。“墨鸰,我若是到竹林里,怎么才能不被发现?”“提前埋伏。”“我想听到冯才人说的话。”“……可以。”普安王没有说不许再让我到竹林去,他只交代过让我回避皇上,让我小心冯才人。也就是说,只要不被皇上和冯才人发现,我还是可以到竹林里去,看一看普安王究竟是为了何事在烦扰的。埋伏两个字从墨鸰口中吐出来太过平淡,以至于我对其难度有些忽视。直到我也穿上了一身黑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又被墨鸰用干竹叶埋起来的时候,我方才知道了什么是所谓的埋伏。我处在黑暗之中,身上还遮着干竹叶,不远处的头顶,墨鸰攀着两棵粗壮的竹子,我知道我此刻所处,几乎是宫中最隐蔽的所在,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或许是对这种黑暗环境的不适应,或许,是对偷窥别人**的不适应。四下里越发静寂,有小虫在我身边啾啾而鸣。天气还很热,但地上的湿气却让我觉得难受。不过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之后,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晰。究竟普安王,皇上抚养的一个宗室子,为什么会与一个后妃有交集?周才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在皇上身边不算年轻,但也绝不是年纪大的妃嫔。按辈分,她与普安王的养母同辈,身份有别,辈分有别,男女有别,就算有交集,也只是通过皇上这个共同的关系产生的,一种浅浅的交集而已。可是普安王的言语行动之间,却在说明着,另有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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