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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1 / 2)

 走过七曲八折的回廊,穿过富丽装饰的庭院,柳承风一行人由白渲在前头领路,来到了陶府会客的大堂。

大堂内当首的是两把太师椅,当中放着张花梨木大案。堂下左右两列置有客椅,俩俩相依,列座后头两面漆架上垒着各式名卷法帖,笔筒宝砚。堂内焚香,淡淡的檀木香更衬古朴。

陶员外早已经在大堂中高座候着,脸上早已恢复以往神色,全然不复昨日失态模样,只是红肿的眼睛仍然未消。

柳承风他们见到主人家已经是早早在等候他们,连忙赶了进来,各自都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歉意。陶员外陶鼎笑盈盈地说道:“无妨无妨,都言四海之内皆兄弟,既是兄弟,随性点也是无碍的。”接着又道:“各位昨日可是睡得安生?”

在来之前,关佺私底下便对向士提及,会不会有人将他们昨夜的丑态告知陶鼎,此次相见不知道是否会问罪于他二人。故而在陶鼎问出这句话时,关佺与向士坐立难安,双双低头不语。他们二人的异样神色落在了陶鼎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陶鼎关切问道:“怎么?可是府上有人怠慢了?”

柳承风见状连忙应道:“贵府招待周全,昨夜酣睡甜美,可还真是多谢陶员外之款待!”

陶鼎合掌笑道:“如此就好!老夫早些年走江湖的日子,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知晓个中痛楚。所以这些年安定下来后,置办宅院,也给往来江湖客寻个落脚处,算是积德多结善缘。”

柳承风笑道:“陶员外大善也!我等一路走来,员外善名远扬,无人不提员外善举美德,实在是钦佩不已!我们也是得了好友相荐,前来相投,若多有打搅,还望员外原谅则个!”

“与华平县向家庄人称‘小冯夷’的向少庄主大义相比,老夫不过小善,其人实乃大善!”陶鼎将眼神落定在向士身上,见他生疑困惑,连忙说道,“华平县县尉陈虎差快马,赍手信前来,前日才至府上,提及这几日向少庄主也许会落脚庄上,昨日余光瞥见众位风尘仆仆,气度不凡,便料定是从向家庄而来的。而素闻向少庄主豪侠尚义,疏财慷慨,颇有伯桃遗风,老夫可是神交已久。所幸今时相见,果真气宇轩昂,一副少年英雄模样!”

放下心来的向士起身推辞道:“承蒙员外厚爱,少游实不敢当。”

仆人在陶鼎的旨意下给众人又换了新茶,陶鼎用末指指尖点了下茶温,他捧茶道:“若非老夫肝病缠身,定是要与诸君痛饮三千杯!而今权且以茶代酒,各位还莫要嫌弃!”

“哪里哪里!”

众人不敢怠慢,看到陶鼎仰头饮茶,纷纷效其送茶入喉。茶是清泉水泡的,入喉清香。

陶鼎与众人闲谈了起来,见他这般热情好客,他们也就丝毫没有什么忌讳,有问必答,心底的拘谨就此烟消云散。

在得知向家庄被贼人攻破后,陶鼎火冒三丈,痛斥贼人猖狂无章。又听官贼勾结,更是直言县令朱思所为人神共愤,若是遭落在他的手中,定令他万箭穿心!那副共情的神色,就好像是自家庄园惨遭攻破一样。

各自都愤慨嗟怨了一会儿,口干舌燥,仆人又添新茶。陶鼎此刻话锋一转,掩面泣道:“区区数十人便敢上攻贼寨,此等气概令人钦佩不已!若是老夫庄内有如此猛士相助,何以至如今地步呐!”

话罢,陶鼎喟叹不住,欲言又止,堂中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还是柳世忠出言问道:“员外何故唉声叹气,莫不是家中遭遇甚变故?”

陶鼎道:“各位有所不知,近日老夫家中尽遭贼人惊扰,又苦府中未有扛鼎能士,只得任由摆布,苦不堪言。天杀的贼人频频索要钱财,然郡县上头又因运河事由加收赋税,本便入不敷出,贼人又扬言要杀尽陶府家人!故这几日我与夫人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夫人身子骨弱,遭不住日夜惊吓,这才害了病!”

话罢,陶鼎复又长叹不已,众人若有所思,柳承风自觉疑惑,问道:“可我听闻此地民风淳朴,鲜有匪患,不知这伙儿贼人自哪里而来?却又因何寻上员外呢?”

陶鼎回答道:“上乐县确实因其贫瘠未生贼人,然而前几月忽然从他地逃来几拨溃散贼匪,合作一团。而不知从何处得知老夫府中颇有些财粮,这才强索钱财。”

柳世忠接着话茬问道:“为何不报官呢?”

这一问显然是陶鼎没有想到的,只见他脸上悲痛转为诧异,而后又变化惊恐神色,翕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口干舌燥的他连忙喝了口茶水。

正当众人疑惑他为何这般变了神色时,门口传来柔弱的女子声音:“老爷,事已至此,又何必藏着掖着,竟是有求于人,当是全盘托出才好!”

回首看向门口,只见位体态轻盈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而来,其人若青莲,轻施粉黛的脸上尽显疲态,仍不掩萃春山之秀眉。身上披了件素色薄裘,也盖不住出尘之姿,端得是美貌倾城。想来此人便是陶府中的小夫人。

想必陶鼎断然是对小夫人喜爱得紧张,否则他也不会一见到小夫人,就全无在柳承风他们交谈时的泰然自若,他连忙起身来到小夫人身旁,嘟囔了句“身子骨不好,哪能下地”的抱怨话。陶鼎替过侍女,亲自扶着小夫人往主座落位,自己则毫无大家威严地立在一旁,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小夫人扫过堂中人的脸庞,轻声道:“舍身唤作吉瑶,见过各位好汉。老爷性子温和宽厚,自然腼腆不善言,也羞于出口求人。实不相瞒,老爷前日得陈县尉手信,便与我打算请各位相助平定贼患,贼人从何而来想必老爷简单告与各位过了,只不过其中渊源,老爷恐于名声,未告诉各位。”

接着,吉瑶转头望向陶鼎,眼盈盈若秋水:“老爷,以往的错事无人会怪罪你,只要当下心怀善念就好。堂中好汉皆是性情中人,料想也不会归罪人之一念过失。”

听着自家小夫人温柔的劝诫,陶鼎闭上了眼睛,点点头答应了,将尘封已久、不堪回首的往事诉诸今人:“也罢,有些做过的事儿,哪怕你再努力尝试不想起,仍然不能否认它的发生。确确实实做过的事,却束之高阁,不敢亮于清明,那还算什么男人!”

陶鼎缓缓说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人们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谈官色变。

原来这伙儿来到上乐县的贼人与陶鼎在二三十年前便已经相识,只不过与如今的境地不同的是,那时候陶鼎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老一辈的清江郡人都熟知“青匪”的名号。

所谓青匪,打得是“替青天行道”的旗号,专干的是劫难百姓的活当,还与数不清的搀行夺市、欺男霸女的乡绅恶官暗地里勾结。彼时满腔热血的陶鼎并未觉得青匪此举有甚不妥,知道能够贪图享乐便知足不已。甚至一度还以自己身处青匪为豪,昂头享受平民百姓对于他们的惊恐畏惧。

那时清江郡内无人不谈“青匪”色变,匪帮势头日趋盛起,陶鼎自然乐享其中。

世事轮转变化,沧海桑田。与青匪勾结交易的大小官员相继落马,腐败成风的清江郡来了场彻彻底底的清洗重整,由皇上选核钦点派遣正直清廉的官员赴任,整顿清江郡糜烂风气。

各级官员赴任以来,走访坊间,体察民情,又设“稽查衙”接受民众私举审查(稽查衙后因各种原因被废除),据说当时各地的豪强贵族终日闭门不见客,纷纷令下人搭棚施粥,修桥建路,只求稽查衙内没有自己的名字。而有些不长眼的重拾旧招,私底下送与官员银两,后果可想而知,以“行贿罪”尽数没收家产充公,府中人皆收押牢狱。

清江郡风云突变,青匪自然也不好受。

青匪匪首初闻新官上任嗤之以鼻,他觉得千百黄金定然能够暗地里收买,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太当回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青匪们傻了眼。

忍受欺压太久的百姓们见新来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实打实的清官,油水不进,处处为民请命行事,所做肃清之事有目共睹。于是有些胆大的人联合起乡里乡亲,到稽查衙递交《剿青匪万人书》,共计一万三千余人署名画押请愿,瞬时间引起了高度重视。

在了解青匪的所作所为后,新任郡守连夜点兵,直逼青匪寨。除去官兵外,还有数千民兵跟随。

青匪寨中还温存于美人梦乡中的匪首被寨中巡查唤起,本欲发怒,却听来报大军逼近,慌忙间披甲穿靴,召集贼众。

寨外无边无尽的人头让他看得头皮发麻,月光洒在盔甲上清冷的光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忘记了发号施令。

而他仍然坚信这只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年头,讨贼不讨好,谁愿意干这些脏活累活,还不如在府中逍遥自在来得快活。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无官不贪无商不奸,如果不能收买他,那一定是你开的价钱太少。

他并不知道的是,世上绝非只有贪官。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为钱财所动,那便是有气节的人。

还没有等匪首喊话,便已坠马倒地。一支箭射穿他的头颅。

他至死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匪首丧命,贼众自然也无心恋战,慌乱四窜。

按理说,贼匪应当收押充军,不能够肆意绞杀。然新郡守甚至民怒如山不可撼动,对他们围杀青匪的行为充耳不闻,还暗里吩咐官兵看好他们切勿被贼人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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