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她安然逝去，也不愿她以红颜颠沛苦痛于这乱世。</p>
可要杀她，谁能下得了手？</p>
唯一的法子便是将她的危险最大程度降低。</p>
“昆仑，你是外来人，我等本对你戒备，可这两年，你的为人我们都看的明白，我问你，你可愿意护着阿意....一生一世”</p>
一生一世，护着她。</p>
族叔们的目光充满恳切，我只觉得心脏如鼓雷。</p>
似乎只要我点头，原本遥不可及的她....</p>
我跪下去。</p>
“三叔，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护小姐一生一世，绝不背离，可我不愿以此逼迫她....她本该有更好的人匹配她...”</p>
而不是像我这样出身卑贱、又没有生命能耐的人...</p>
我心中难受，却也坚持。</p>
三叔一直看着我...又看向她。</p>
“阿意，你的意思呢？”</p>
他们也不想逼这个从小护着的女孩，“若是不愿意，那就再想法子，或者可以将你的容貌遮掩易容几分..或者.....”</p>
“我没有不愿意，三叔”</p>
她应得很轻，却清冽，“我愿与阿昆成亲，只要他愿意”</p>
我转过头，看到她垂眸落下的目光。</p>
柔软，又觉得看不分明。</p>
——————</p>
跑上山传递消息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p>
当她点头，当我顺了心中的妄想，难以拒绝...</p>
那一夜，简单布置的喜堂，但那样好，什么都不缺，他恍惚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p>
忘记了山下的那些危险，也忘记了来日的未知生死。</p>
只知道她被搀扶着一步步走来...</p>
红衣似火，红盖头摇曳。</p>
我痴了，直到三叔拍了我的头才发觉她到了我眼前..</p>
“臭小子，还不磕头拜堂...”</p>
三拜敬茶礼成。</p>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仿佛不知两三日后便是死期...</p>
或许，他们心中都有了准备。</p>
或许，他们也想在死前再畅快一次。</p>
喝酒的人很多....但我没喝多少，怕喝醉了在她面前失礼...</p>
等他们一个个都散了。</p>
三叔抬起手，有些艰难得拍拍我的肩头。</p>
什么也没说。</p>
但我懂，只点点头。</p>
她是我的命。</p>
洞房花烛夜，我走过那月光皎洁的走廊，到了门外。</p>
门窗上都贴着囍字。</p>
我痴痴看着囍字，伸手去摸，却摸到上面的冰凉，因此忽然醒了一些酒气，嘴里苦涩十分。</p>
她只是不忍拒绝三叔他们的好意吧，也怕给他难堪...</p>
她那样体贴善良的人..一向不知道拒绝人。</p>
这样想着，我不敢进去了，酒气有些上来，便是蹲坐在地上，混混沌沌就要睡去..</p>
门开了，室内的烛光倾泄而出..</p>
那清雅香气很熟悉，我迷迷蒙蒙抬起头。</p>
她站在门口，低头看我....</p>
“不怕着凉么？还是....更怕我”</p>
“没有，我....只是...”我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不管如何，她与我成亲，就算知道她为难，也不应该没跟她知会就蹲在门前...</p>
理亏之下，我也只能说：“我在门口守着，你安心睡吧”</p>
不太敢看取下红盖头后那张美丽如仙的面容...</p>
“我去喝点醒酒汤...”</p>
我转身便要走。</p>
袖子被拉住了。</p>
我一怔，转头看她。</p>
她靠着门，神情有些柔。</p>
“让你为难了吗，阿昆”</p>
“没有，我不是....我是怕委屈小姐你...我配不上你..”</p>
她惊讶，“为何这么说？”</p>
我还真说不上来....想了想，挤出一句：“你好看，我太丑了”</p>
她盯着我，沉默了，片刻后说，“以貌取人，阿昆，你肤浅了”</p>
我更是惭愧，都不知在她面前该往哪儿钻了..</p>
“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丑？”</p>
嗯？</p>
“你不知道么...我与你成亲，村里好多姐妹都嫉妒我”</p>
我错愕，看向她，我不知道....没有啊...</p>
“我没看她们....”</p>
“那你都看什么了...”她有些哭笑不得。</p>
“你啊”</p>
我脱口而出，却看到她一怔，我急忙低头...</p>
又想跑了....</p>
“阿昆”</p>
“我也很肤浅”</p>
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但....那时候是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又隐约有点明白。</p>
转头看她。</p>
她浅浅笑着，“或许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但....跟你一起，好像也挺好的”</p>
我素来不知如何用绮丽华美的词语来形容她，但这两年学了诗词歌赋，大概能明白她就是那种可青山绿水长相伴的佳人。</p>
让人妄想一生一世的人。</p>
那一夜，我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那浅浅一笑。</p>
次日凌晨，我早早磨了刀，跟几个村里人在山中走动，想要摸清那些士兵的分布情况..</p>
有惊有险，但好在没有让对方发现，且在日暮时分刚好看到东西方向的山脚因为毗邻海域而少了驻军...</p>
“走水路！”我们心中大喜，山中多湖泊，几乎所有人都会游泳，若是深夜走水路顺着河流出这条路，成功率远大于其他地方..</p>
有了希望，所有人心中都极为欢喜，便是回头上山，但在半山腰...</p>
我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些痕迹，但是如遭雷击！</p>
“是脚印！有官军上山了！”</p>
所有人惊骇无比！</p>
我疯了一样冲上山。</p>
我们都疯了，也听到了上面的惨叫声，狂笑声...</p>
当靠近村落....眼前的惨状刺红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p>
三叔，七叔，六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倒在地上..</p>
女子都衣衫不整，还有官军在屋子里，里面不知道是哪个女孩惨叫哭泣，这些声音混杂一起，像是一个噩梦</p>
都已经分不清是谁了，所有人都疯子一样冲过去...</p>
杀，死..</p>
我挥舞着刀，一路杀过去，不知道身上被砍了几下，也不知道自己劈裂了多少人的头，只一路杀到那件小竹屋...</p>
没有她。</p>
哪里都没有。</p>
我心中惶恐，又是侥幸。</p>
她不在，不在...</p>
也许跑了...</p>
“阿昆...”</p>
气息奄奄的九叔就倒在院子，喊了我，那手指颤颤得指着后山...</p>
我冲出去..</p>
地上有很多零乱的脚印，可以看出前头有一些人跑，后面很多人追...</p>
一路都有村子里的人尸身..我怕看到她的，但又不得不去看这里面到底是不是有她。</p>
还好，她的身形衣着我一眼就能认出，</p>
都不是。</p>
我冲到了山顶。</p>
那些官军好几个站在悬崖边上，其中一个高大的将军手里还捏着残碎的衣衫，脸上似乎很可惜...</p>
我闭上眼，睁开眼就冲了过去。</p>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可的确感觉那时候的自己是疯魔的，入魔的。</p>
等我清醒，地上都是残缺尸身，那个将军的头颅已经被我剁成了碎末，可我只觉得这天地一片凄惶。</p>
可我拿起那碎衣衫的时候，又不甘心..</p>
原路返回，杀了那些追上来的官军，杀到村里将那些人全部剁碎。</p>
放眼过去都是死人。</p>
村里人也一个不剩。</p>
我已经不在意了。</p>
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活着...</p>
我拿了一些器具，沿着那山路下悬崖....</p>
如果上天眷顾我，如果还有一点怜悯之心....</p>
我到了悬崖底下，地上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没有任何衣物，只有肉末跟骨骼混在一起...它们很分散，因为瀑布的水流将这些肉末都冲洗开来，有一部分沿着水流飘出去....</p>
那红，像是昨夜她身上那火红的嫁衣。</p>
我眼前一片昏暗，倒地。</p>
后来，我下了山，成了刀客，看到官军就杀，看到朝廷的人就杀。</p>
好人？坏人？</p>
我不在乎。</p>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名气，只知道一开始很多人还会围剿我，三年后，就是一批军队看到我也会吓得远远逃离。</p>
我在想，如果我早有如今这样杀人的能力，或许当年不至于那样愚蠢无能...</p>
我拔出了刀，用刀口在手臂上划了一条，感觉到手臂有鲜血流出...不需一会，伤口自动闭合了。</p>
我没有半点喜意，只是入夜前总会划上自己几刀。</p>
仿佛那样能好睡一些....</p>
我从穷山僻壤杀到了帝都，深夜进了皇宫...</p>
凌晨，拖着一大个包裹跳出了宫墙...</p>
包裹里有几十个人头，味道很重，不过每砍下一个皇子或者大臣的头，我都在上面撒了不腐的粉末，然后将它们扔进了马车</p>
马蹄踩在地上，滴答滴答..</p>
我想她了。</p>
皇帝被我杀了，不到半天这个消息就能传遍天下，四地起兵造反，这一路都能看到军队开战....</p>
五天后，我到了，但看到山脚下开了一家酒馆。</p>
我将马车停在远处，过去。</p>
一进门..</p>
这些人怕我，因此都不敢吭声。</p>
“客官，要吃点什么？”</p>
我转头，那个人坐在轮椅上，素白修长的手指捻着一串佛珠，朝我微微笑着。</p>
我脑子里想过很多，又或者什么都没想...</p>
坐下，要了一碗面疙瘩，</p>
不是她煮的，她店里的厨师，但很好吃...我吃了一大碗，但吃得很慢，她似乎对我也有点好奇，但很有礼貌，还让她店里的人别议论我...</p>
我出门后，拉了一个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的人...刀落在他肩头。</p>
问了很多。</p>
国师弟子，受人尊敬，只是幼年便双腿残疾，更遭逢意外，忘了很多事情，但深受国师宠爱，只是厌倦乱世争斗，来到这穷乡僻壤开了一家店，因为有她在，这原本萧条混乱的地儿有了保障，官军都不敢乱来....</p>
就是各地的起义军队也不敢涉及，一来此地非战略要地，而来国师素来不管政治更替，且有术法之能，历朝历代谁当皇帝都不愿意得罪他...</p>
不过我知道，那个国师在我到帝都之前就已经因为练功意外而陨落...</p>
那么，这个女子便是最后一个可以继承国师术法能力的人...</p>
我远远看着她在店中的些许背影..</p>
转身，上了马车，手掌按了按胸口，上面有黑血。</p>
他，活不了多久了。</p>
拉了缰绳...</p>
转身。</p>
悬崖底下的墓碑前芳草萋萋，我将这些骷髅摆在那儿....</p>
点了火，燃起。</p>
我坐在那里，看着墓碑上的字。</p>
随*意吾妻，昆仑留。</p>
火焰漫天，我闭上眼，</p>
直到化为灰烬的时候，灵魂坠入虚空，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名字。</p>
姜沉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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