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萧沥与他就很不同，萧沥会乐意阿妍与他比肩而立，而他，却想要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只活在他的背后。</p>
究竟哪一种更好吗？</p>
斛律成瑾想着便摇了摇头。</p>
根本没有可比性的，他只能是她的兄长。</p>
又或许，现在连兄长都算不上了……</p>
长宁这时候就完全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扬着小脑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p>
“爹娘有了弟弟就不许不喜欢长宁，对长宁要比对弟弟好，弟弟的东西就是长宁的，长宁的还是长宁的……”</p>
顾妍笑得不行：“哪来这么多歪理？”</p>
“舅舅说的！”长宁一脸理所当然：“舅舅还说了，弟弟不乖，长宁可以揍他！”</p>
顾妍莞尔摇头，萧沥眯了眯眼，“他这么跟你说的？”</p>
“对！”</p>
长宁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把人给卖了，一本正经地点头。</p>
萧沥脸色蓦地一黑，“别以为他是王爷我就不敢揍他！”</p>
顾妍好笑道：“二哥就是跟长宁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p>
“怎么不？万一被他教坏了怎么办？”</p>
“……”</p>
长宁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似乎理解不了他们在说什么，头一歪便趴在了自家爹爹肩上，沉浸于以后怎么“欺负”弟弟的幻想里。</p>
自然她也不会知道，自从见证那个红皮猴子一样的小人，慢慢长成一只软乎乎的白瓷娃娃后，当初自己信誓旦旦说出的话，已经全都喂给狗吃了。</p>
顾妍上了马车准备回府，刚坐下便见一个身穿大红骑装的女子一脚踹开了秦王府门口的守卫。</p>
“那是谁？”长宁惊得张大了眼睛，指着问。</p>
顾妍淡笑道：“藏蓝旗主的小女儿敏格，据说是大金最美丽的姑娘。”</p>
确实很美，浓眉大眼，个性张扬，为人也十分爽利痛快。</p>
长宁嘟着嘴摇头，“还没有长宁好看。”</p>
“你就这么自信啊！”顾妍好笑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p>
长宁揽着萧沥的脖子道：“爹爹说娘亲是世上最美的女子，长宁长得像娘亲，长宁也美。”</p>
萧沥扶额轻叹。</p>
这小丫头怎么什么都说……</p>
顾妍微怔，陡然觉得有些面热，斜了他一眼，“你一天到晚都跟长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p>
那一眼含羞带嗔，萧沥笑了笑道：“我也没乱说啊。”见她耳根都红了，萧沥清咳着不再打趣。</p>
顾妍若有所思望了眼站在王府门前英姿勃发的女子，恍然道：“听说皇上要给二哥和敏格赐婚，不过二哥似乎并不愿意呢。”</p>
敏格是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被人拒绝？再者以斛律成瑾在大金的地位功名，哪怕心高气傲如敏格，也未必不会芳心暗动。</p>
她想着微微垂了头。</p>
这么久了，斛律成瑾身边别说是妻妾婢女了，根本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不近女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坊间都传言这位大金的秦王殿下恐怕是身有隐疾，又或者志趣并不在此。</p>
顾妍有时也想过要劝一劝他，可临了又放弃了。</p>
他们之间到底不再如最初那般无话不谈、亲昵默契。</p>
终究，还是留了心结。</p>
经历这么多，他们早都不是从前简单纯粹的自己，好像再也寻不到一种合适的相处方式，可以如幼年一般相依相伴。</p>
先前几年斛律成瑾征战四方，顾妍不曾去解决，搁置的时日长了，两人都下意识地回避，看似表面和乐，实则也会常常对面无言。</p>
长宁闹累了，靠着软垫便睡着了。</p>
萧沥望了望顾妍：“还没想通吗？”</p>
最初顾修之被流放辽东，与其说是无奈之举，不如说是昆都伦汗想召回儿子，借萧泓之事顺水推舟布的一局棋。</p>
在那样难堪的情形下，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平心而论，着实很难做到洒脱与释然。</p>
当初的决绝，早便成了斛律成瑾心头不敢触碰的一根刺，这些年他何尝不是一直在尽力修复他与顾妍之间的关系。</p>
萧沥作为旁观者，看得却比谁都要明朗。</p>
“设身处地去想，我若是二哥，做得未必会比他好。他身上流的血脉，注定他这辈子不会泯然众人，而二哥内心的高傲和固执，哪怕他从前只是顾修之，也不曾少过一厘一毫。”</p>
顾妍轻轻叹息：“想不通的不是我，是他，他并不愿意主动解开这个结。”</p>
小心翼翼封闭起来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p>
斛律成瑾成为摄政王的那年，长安已经周岁了，小皇帝的年纪，将将才比长宁大一岁，朝中诸事，皆是由斛律成瑾做的主。</p>
许多人都在猜测，若非不合规矩，摄政王完全可以废了小皇帝自己称帝。</p>
对于这种声音，斛律成瑾不过一笑了之。</p>
他今年二十八岁，将近而立，曾试过如蝼蚁一般渺小，也试过一呼百应，而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实，只要他想，随时可以登顶。</p>
可他发现，爬得越高，心里反而越来越空虚。</p>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p>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他府上送美人，这时候他就不是一概拒绝了，反而大大方方全部收下。摄政王府中专门辟了一块美人苑，里头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美女如云，却无人见过摄政王踏足一步。</p>
想来也对，连众所公认的第一美人敏格纠缠了摄政王几年，摄政王也爱理不理，其他庸脂俗粉，又怎能入了他的眼？</p>
于是有胆大的开始送长相清秀的伶人去王府上，摄政王勃然大怒，将那人五马分尸了。</p>
顾妍心想，他大概又想到了当年的不堪。</p>
这些年他虽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跳出最开始的阴影。</p>
有人发现，摄政王的性子好像越来越沉闷了，大约只有对着长宁时，才会展颜开怀大笑。</p>
他大约，是想从长宁身上，找到从前顾妍的影子。</p>
幼年时相依相伴，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亲人，年少时情意萌动，他悄悄将那份心意藏得极深，而现在……对往昔的怀念，只能全部寄托在长宁身上。</p>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最疼爱的便是他的小外甥女。</p>
五凤楼上重檐庑殿，是整座皇城里最高的建筑。</p>
斛律成瑾负手而立，深秋的风吹得他锦衣鼓鼓，发丝微乱。</p>
顾妍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站定在他身后一丈处。</p>
他回身对她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锦帛交给她。</p>
上面绘制着大金的国土，而西方的一片海域，用朱砂圈点了出来。</p>
“这是……”</p>
“当年西德王臣服大夏，曾献上所属海域，现在物归原主。”斛律成瑾缓缓道来。</p>
顾妍不由看了看他。</p>
这是外祖父献上的海域，当初外祖父臣服，海域也便成了大夏的附属，自然现在也是大金的。他平白无故，就割出了一块区域？</p>
斛律成瑾道：“西德王虽进献国土，可他还是海域的王，大夏皇帝疑心重，将西德王圈禁在京城，派兵驻守，其实费时又费力，不妨让海域效仿暹罗琉球，年年向朝堂进贡，作大金附属国。”</p>
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海域的运行自有一套，由中央干预未必会多好，还会引起不忿，如此是皆大欢喜的方法。</p>
顾妍紧了紧手。</p>
托罗在外祖父过世后便回去了，现在偶有来信。</p>
外祖父是王，承载着所有岛民的尊重和希望，当初进献岛屿，是为了一己之私，如今外祖父虽魂归故里，但海域未尝不是他的一块心病。</p>
她笑了笑，“摄政王高义，这锦帛，我会让人带给托罗。”</p>
斛律成瑾唇边笑意慢慢收敛，低声喃喃道：“我们……只能这样了吗？”</p>
顾妍微怔。</p>
他又是轻叹，“长宁很像你，可就算再像，她也不会是你。”</p>
终究这世上，谁也代替不来谁。</p>
“长宁不是我，你就不疼她了？”</p>
顾妍沉默了一会儿，长叹道：“我的二哥啊，不知天高地厚，脾气比石头还硬，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又倔又好强，最不愿屈居人下，自尊自重过了头，真是让人讨厌！有时候气急了真想把他五花大绑了扔到泥潭里……可尽管如此，他都能想法子自己跳出来。”</p>
他苦笑，“哪有你说的这样？”</p>
“可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最疼我的人，会替我背黑锅代我受罚，会不远千里只为给我买零嘴，会在我掉下山崖，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彻夜彻夜地找我……我小时候那一堆的坏脾气，都是被他宠出来的！”</p>
“这个笨蛋啊，还好意思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自己什么都敢什么都能，其实到头来不过就是个胆小鬼，连直白袒露自己表达自己的勇气都没有。真当全天下人都跟他一个样！高高在上有什么用，连往前迈一步走一步都不敢。”</p>
“自以为是！”</p>
“自作聪明！”</p>
顾妍一口气骂完，喘息着平复了一下，抬头就见他苦着脸像个孩子，“那现在改，还来不来得及？”</p>
她挑着眉别过脸：“看情况吧。”</p>
斛律成瑾笑了，就像得到了玩具了孩子一样开怀大笑，引得守城的侍卫纷纷侧目。</p>
他慢慢停下来，看着顾妍，神情似是懊恼：“我多想背你上花轿，看着你出嫁。”可十年前，他都错过了。</p>
顾妍斜睨他嗔道：“那就不行了，我可没有再嫁的打算。”顿了顿，又勾起唇来，“那现在反过来也不是不行啊。”</p>
“二哥，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个嫂嫂？不是所有姑娘都有敏格这么有耐心的……”</p>
“……”</p>
落日熔金，整座皇城都染上了瑰丽庄重之色，斛律成瑾远远便看到有一人倚墙而立，上前牵住顾妍的手，一道相携而去。</p>
有人牵挂惦念的感觉……他突然也想知道了。</p>
虽然那个姑娘凶了点，脾气差了点……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p>
“来人！”斛律成瑾摸了摸下巴轻笑，“准备聘礼，本王要提亲。”</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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