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得是。”丁一低眉顺眼,全然没有半分在城下咆哮时的狂放豪迈,“是学生欠思量了,原看士气萎靡不振,所以才想激起彼等心中血性。但如今听得先生教诲,方才终于明白是想得浅了,请先生处罚,以儆后人。”
于谦看了丁一半晌,突然抚须笑道:“你当老夫是那些腐儒么?虽然有错,但懂得自省,便也是了。终归是一颗丹心啊,若非你称老夫一句先生,安忍相责!”却是上前一步把着丁一的手,叮嘱道,“只是这等涉险之行,今后万万不可再试!如晋,你须予老夫一诺!”
“诺!”丁一想了想,斩钉截铁应了。
于谦点了点头,教丁一自去休息,却袖手下了城墙,身边老仆问道:“老爷今夜不是说要在城头看顾?”于谦笑着摇了摇头,今夜还看顾什么?现在这城上兵将军民,被丁一煽得热血沸腾,于谦倒希望有瓦剌夜中来攻城,城外各处柴草都准备好的,他们若是敢来,便会暴露于光亮之下,成为这血性被唤起的军兵的靶子。
“丁容城!”武清伯石亨看着于谦走了便挤了过来,正当丁一在城头换衣,看着他毫发无伤的身躯,石亨颇有点震惊,“短刃轻兵入敌营,解同袍之困,乱敌军之营,竟毫发无伤!真无甲之飞将哉!”
边上凑过来的将领,纷纷抱拳道:“伯爷高才,无甲飞将,丁容城当得起这四字!”
“不敢、不敢!侥幸罢了,方才在城下,是受了风寒,胡乱说话,诸位多包涵。”于一上了城墙。谦卑得不行,一副文人的作派,真的跟变脸也似的。只因他不得不这么做。但丁某人需要民望,需要名声。对于得位不正的景帝来说。这才是丁一免死铁券。但是现在他还没有力量去跟于谦掀桌子,所以,连不满和怨气丁一都不会流露出来。一副少年轻狂,被师长责备之后大有所悟的模样。
待得那些将领散开了,石亨拍拍丁一的肩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便也走了,过了一阵,却有石亨的亲兵来寻刘铁,却是运了许多盔甲刀兵过来。要丁一签押接收。
石亨自然不会无缘故地来当善长仁翁,他这么做,是因为看见英国公来在城下,而陪着张懋的,却是大了他十岁左右的姐姐。也是现时英国公府里实际的话事人。丁一,无论是他的武勇还是他这个人,石亨觉得,都值得自己投资,所以他才会教人送兵刃盔甲。
她来了。她站在那里,站在风雪之中,不撑一把伞。
有许多的人愿意为她撑伞,而她那骄横的丫环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别人。
她天生就是不必自己打伞的人。
没有人会觉得她骄纵,没有人会认为她在炫耀,因为她并不需要。
正如那上好的裘衣着于身上,不会有谁觉得裘衣的金贵,更多的是感叹裘衣的幸运。
除了天然呆,天然呆极不待见她,怕见着她,特别是柳依依见着她时,那相形见拙自甘臣下的神态,更让天然呆不开心。于是每每看着她总是下意识的避开,那是江湖儿女对于世家子弟,骨子里妒忌再转化而成的不屑。
只不过这回她没有避开,伊的师兄便在城墙上。
丁一走了下来,没有回避城上军民的眼光,也没有回避守城的文武官吏的注视,他一把将天然呆抱了起来,疯狂地转了几圈,旁若无人。当他把天然呆放下来,后者的脸上一片通脸,便是江湖儿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没听说过谁如自家师兄这般。
“丁容城真是……”有文官看不下去了,连武清伯石亨也苦笑道。“教人去请李原德的高堂来劝丁家二奶奶回去,不知怎地还没到;丁如晋一回来,却便来这么一出,真个是,年少风流啊!”
城墙下天然呆也在轻声埋怨:“师兄,你这般对我,我是欢喜的,却总归不好!”
“有什么不好?便凭你带着府内女郎与这些医师,为这七百壮士削腐缝创疗伤的功劳,但也当得如此!”丁一事实心里也有些厌倦了总是戴着面具的,他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他知道不该流露不满和怨气,不代表他就做得到,就算他强行抑制自己,一见天然呆,却便有了一种故意发泄的惊世骇俗作为。
丁一抬头环顾城墙上张望的人等,长笑放声吟道:“丁某只有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于谦一走,丁某人操蛋的真性情便很有些控制不住了。
却见悦耳的声音和应:“好,正是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不外如是。”却是站在张懋身边的伊人轻启朱唇说道,“先生谈笑踏破敌营归来,每每出口成章,不愧名士气度。”她这话却不是说与丁一听,是说与城墙上那准备开口抨击丁一的御史之类听。
是,丁一按这时代来说,他当众抱起天然呆——哪怕是他自己妻妾起来转圈,是极孟浪的事。但她却在提醒那些人:夜踏敌营,救近千俘虏;于城下便有豪迈壮言,使军民振奋;于此时又有名士气度出口成章。想开口的人,做过些什么?
那些御史并不傻,否则也不会有骗廷杖的典故。他们一听之下,就闭嘴了,因为此时去撩丁一,这厮说不得性起,和杀马顺一样仗刀过来,谁能挡他?去惹这疯子,何必呢?何况此时军心民意,尽在丁一这边,他们也不想把自己搞得神憎鬼厌。
丁一把上前磕头请安的张懋扶起,示意他去帮刘铁安置那些被俘军士。却对站在伞下的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