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在轿子里钱知县不知道和钱初九说了多少回:“见着丁公要叩头!”、“你要敢再胡说,回家便教你吃上一个月的‘竹笋炒肉片’!”、“听着,若是丁公考究你,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丁言’啊,丁公是出了名的不说假话,你在他面前不懂装懂,只会惹得他反感!”、“孽畜!不许咬手指!”、“听着……”
钱知县感觉这就是钱初九的人生转折点了,当上了官之后,方知道文章与才学只是敲门砖,若无关系人脉,无大腿可抱的话,那么就算中了进士,也不过跟自己一样,来这容城当个县太爷,还要整天提心吊胆不要得罪权贵,吏部的考评不要太差等等。
至于科举,钱知县倒真的不太担心,至少秀才这一关,钱初九就算现在也应该稳妥能过的;再读上几年书,考个举人能不能中不好说,但他自恃本身走过这独木桥的,亲自去教儿子,一回不行考二回,二回不行考三回,便不信中不了举,就算考到第三回,也不过二十来岁,有什么打紧的?若是能抱着丁一这大腿,中了举就可做官了,能不能进士都真无所谓。
但若抱不上这大腿,举人做官?国子监一班举监子在排队呢,还有一堆白发苍苍老举子,每回逢着考试就往京师赶集去,哪里转到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恳得丁一心软收了自己儿子。
当钱知县满怀心事递了名帖,便有下人来请他进去,钱知县边走边在叮嘱钱初九要注意这样要注意那样,不觉得到客厅,却便听着有人大声叫道:“这便是先生要我收的弟子么?腊肉呢?不提腊肉你拜个啥师?”说着竟朝钱知县问道,“他是小孩不懂事,你这当爹也不懂事么?真是够呛!”
那人看上去十三四岁模样,但从他脸上神色来看,绝对比钱初九大不了多少,身穿着织金蟒袍腰上缠了玉带。头戴梁冠另加貂蝉笼巾前后附着金蝉,冠上还插着雉尾,彰显着他公爵身份。
钱知县看着,连忙踢了钱初九拜下去,自己也整了衣冠,长揖及地:“见过公爷!”
这位却便是英国公张懋当面了,他随意拱了拱手算是答礼,钱知县也不觉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是超品的勋贵,此时站在这里真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得罪了这位英国公就不美了。
张懋是个好作怪的性子。绕着钱知县父子慢慢踱起步子来。不住地打量着。王越在边上看不下去,行将出来笑道:“张师兄,先生回来若是知道,怕是会有些不快的。依小弟看来,不如还是把正事办了……”
“去、去、去!”张懋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对王越说道,“师兄还要你来教我做事?”他先前在陈三他们面前,都是被当作小师弟耍弄的,难得可以在王越面前摆摆师兄架子,自然是每回见着必不放过这机会。
王越也不恼,却是伸手一引对那钱知县介绍道:“这位便是学生的张师兄,袭了英国公的爵位……先生门下以入先后排序,故之……”
“行了、行了。”张懋一把将王越推开。指着钱初九道,“小孩,过来,本公爷叫你走过来,你聋了么?”钱知县连忙踢了钱初九一脚。那胖小孩才连忙向前走了两步,因为来时钱知县实在说了太多次,让这小胖子拘谨得要紧。
张懋打量着钱初九,又摸了摸自己还没长出胡须的下巴,点了点头道:“说,为什么想进书院?你最好老实回答,要是说谎,你问你父亲,本公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对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钱初九回头去望钱知县,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张懋这就是在毫无艺术的仗势欺人。但他一个七品知县又能怎么样?要说四五品的文官,有点傲骨倒是可以跟勋贵硬扛,但超品勋贵要折腾他这七品知县,怎么扛啊?
小胖子钱初九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福至心灵:“书院有好多妹妹跟我一起玩噢!”
张懋一拍大腿乐了起来,大笑道:“好!”却对边上的王越说道,“这孩子合我胃口,这徒弟你师兄我收了!赶紧去,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席面,开上百桌,本公爷的开山大弟子,怎么也得贺一贺!”他指钱初九说着这孩子,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也不过大人家几个月。
英国公张懋紧接着又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小胖子道:“拿着,为师给你的见面礼!!”却对边上钱知县吼道,“腊肉呢?你这当爹抠门也不是抠成这样吧?你觉得连几条腊肉都能省就省是么?告诉你,当初先父带我去拜师时,也是提着腊肉去的!”
钱知县连忙告了罪,匆匆忙出去吩咐在门房候着他的长随,赶紧去买腊肉。
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真的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被英国公收为弟子,自己儿子可真是抱上大粗腿啊!至于张懋的年纪,在那身织金蟒袍之下,基本就是完全忽视了这个问题,别说看起来怎么也比小胖子大点,就算刚出世,冲那身蟒袍和英国公这三个字,钱知县觉得这师也拜得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