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阿春婆葬礼结束后,那个彪悍的孙媳妇一家很快就搬离了卢镇,据说去了另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城市生活。阿春婆的小孙子一家也悄悄地离开了村子,没有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生活。

阿春婆的去世,仿佛是我故乡即将老去的预告,阿春婆的葬礼,就是我故乡即将湮灭的序幕。原本还留守在老家的不少空巢老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在外地务工或是买了新房的儿女接走。原来住在老旧土坯房的老人也被接到了儿女已经建好不少岁月的红砖楼房里。葛太婆你不该和你们不该的骂声,惊醒了原野上不少麻木不仁的灵魂。村子里安静了许多,争吵声、叫骂声偶尔在空旷荒芜原野的上空飘过,一如高空上飘过的白云,很轻,很淡,承载的不再是悔恨和悲伤。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田野里的茅草越长越高。在一场汹涌的山洪冲击下,村里的土坯房全部倒塌,儿时的一切都埋进了黝黑的泥土中。

轰隆隆的推土机从原野的那一边推了过来,不是来抢险救灾,是来挖掘我故乡埋藏了千万年的无尽宝藏。养育了我父老乡亲千万年的这片肥沃土地,已经完成了它孕育五谷杂粮和花草树木的使命,有人要在这里播种冰冷高大的水泥森林。

阿春婆家的土房子全部倒在了山洪里,山林田地也全部收归了集体。祠堂和公共山林、道路、小河和水库,阿春婆的孙子可以参与分配,其他的他们在村里什么也没有留下。阿春婆的后人没有一个人回来,没人知晓究竟是他们看不上这两三万块钱,还是他们心中愧疚,不敢最后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去伸手借助故土的最后一次馈赠。他们该分摊得到的三万多块钱由村委会决定,全部捐赠给了敬老院。

我与堂弟一起,在推土机推过来之前,将阿春婆的坟迁了出来。我在公墓区里转了一整天,按照五斤仔这位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反反复复叨念过的口诀,找了一处背风、向阳却阴凉、幽静的宝地,把我奶奶和阿春婆的骸骨葬在了一起。坟前,是两棵青翠的柏树,在微风里摇曳,在夜幕里含笑,就像是孪生姐妹一样,在坟前坚守护佑。

点上香烛,为逝者默哀,无喜不悲。我知道,生前,她们是最好的邻居和姐妹,在天堂里,她们依旧是最好的邻居和姐妹。

二、五斤仔

我们这个偏远山村是个大村,村里共有五个姓氏,五六千人口,全村90%以上的人姓明,姓朱、姓刘、姓黄和姓袁的合起来不到10%。五斤仔是村里最为传奇和出名的一个老头,人长得极高极瘦,像跟长长的竹竿,走路很快,就像两根竹子在地上飘。五斤仔姓朱,乡野里讨生活的人没有什么文化,出生时往秤上一放,体重几斤,名字就叫几斤。因此,我们村里名字叫五斤、六斤的特别多,大概出生时大多是这个重量。其中一个病恹恹的小女孩出生时只有两斤半,但这个叫两斤半的女孩只活了11岁,以后我就没有听过四斤以下的名字了。名字最重的要数我堂弟了,出生时有九斤,也就有了全村最重的一个名字。

五斤仔走路像阵风,说话却慢条斯理的,脸上满是笑意,笑意间夹杂的却是无尽的神秘和高深莫测。大人们喜欢跟他开玩笑,五斤仔五斤仔的叫唤,还有叫他五斤叔的,我父亲则认认真真按字辈排序要我叫他五斤爷爷。当然,这都是正式场合给长辈一个面子,私下里,我们都叫他高佬竹、一阵疯、偷食佬、捉鬼佬、竹拐疯等等类似的外号。五斤仔的这些外号,就是他极有特点、神秘又传奇一生的生动写照。

五斤仔家里极穷,兄弟姐妹五个,一个哥哥被饿死,另一个哥哥吃野果子中毒死了,两个妹妹都送人家抚养了,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姑奶奶,后来成了我二爷爷的老婆。五斤仔从小就瘦,瘦得能被风吹走。大概因为遗传基因的缘故,人却长成了一米九几的个子,是我们村的第一高人,我们小孩子给他送了一个并不算很难听的外号高佬竹。

听长辈说,五斤仔除了高和瘦外,跟村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一九八五年四月,55岁的五斤仔得了一场怪病,眼看就要不行了,村里来了个游走江湖的老道士,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自称87岁了,一生专门驱邪捉鬼、治怪病。五斤仔的老婆孩子病急乱投医,仿佛溺水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吼吼地把老道士拽到家里。老道士给五斤仔喂了几颗黑乎乎的药丸,还在五斤仔家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绕着屋子撒了三碗大米,每一个碗里还插着七根明晃晃的银针。大米撒完后,那二十一根银针则钉在了一个没人能看懂的图画上。村里人说,那叫鬼符,就是鬼画桃符,一直悬挂在五斤仔家正厅神台上方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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