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这是特别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年,天空整整一年未下雨,大地干旱了整整一年,所有的水库、水潭、河道全部干涸了,庄稼全部绝收,喝水要到十五里路外的卢镇河去挑,想忘都忘不了这样的年景。那一年的冬至,子时一刻为天地交泰之时,子时三刻,明林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下来,屋顶破瓦上漏下的冰冷雨水打湿了许多人温暖的被窝,惊醒了许多人的美梦,但没有人责怪这贼老天,每个人心里都湿润润的,脸上还残留着睡梦里的微笑。刚出生的婴儿,也像干旱了一整年的大地,满脸的邹巴巴。就叫旱狗吧,明林大笑起来,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阿猫阿狗都行,正好纪念今年的干旱,命贱名糙好养活。一个多月后,明林为旱狗举办了满月酒,本来简简单单的一次酒宴,硬是弄成了全村最大的排场。干旱了一年,大家嗓子里都冒出火来了,加上整整一年全村就这一个婴儿出生,大家都想来凑个热闹,喝杯水酒润润嗓子。

阿春婆不止一次地给我们这些小伙伴说起与旱狗有关的一切。酒宴刚刚刚开席,鹅毛般地大雪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一直下到第二天下午,太阳才从云层里探出脑袋瓜。参加酒席的人闹哄哄的,看着屋外飘扬的雪花,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年轻了一回,情不自禁地跑到屋外去抓上一把雪花,放在鼻子前使劲吮吸,满脸都是笑。大家都说,好兆头啊好兆头,旱狗长大了一定大有出息,连老天爷都为我们送吉祥祝福来了。冬至正是黑夜走到了尽头啊,干旱也这这个时候停止,接下来满满的都是希望和幸福。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夸耀着,大口大口喝酒,祝福一声高过一声。旱狗的大名就是在满月酒上定下来的,瑞雪纷飞一定大丰收,明家添丁必定大利四方。

小时候的旱狗瘦瘦弱弱的,或许是在娘肚子里营养不足,一副黑不溜秋的模样。还经常生病,在村里赤脚医生那里看还没有效果,非得到卢镇医院或县里的大医院去看。果然是大利四方,明林不止一次在大家面前自我嘲笑说,唯独没利一利他这个做父亲的。

岁月如轮滚滚向前,没有谁抓得住光阴急速流逝的尾巴。明林在旱狗初中毕业那年去世了,此时的旱狗依旧是那瘦瘦弱弱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他吹走。旱狗的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出众,看不出他沐浴漫天甘露,脚踩祥瑞雪花而来的传奇与特色,好像与其他孩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旱狗也如他的小名一样,一副憨憨的样子,尤其是特别怕水,看见村里的池塘、水坑什么的都要绕着走,更别说去水库和河边了。旱鸭子不敢下河游泳,叫旱狗的也不敢去玩水,这真是奇了怪了,看来这小名、外号的可不能随便乱叫。村里人不无嘘嘘地调侃着。其实,旱狗没有其他孩子的胆子大,也不是什么坏事,怕水有什么不好的,君子还远离庖厨呢,怕水的人自然可以远离田地,不用起早贪黑脸朝黄土背朝天,可以去大城市里坐办公室,轻轻松松挣钱,还受人尊敬呢,这也许才是旱狗命好的地方。村里几个据说懂得算命看相的老人,不止一次地在人群中指点评说。乖巧懂事,从没有在村里干过坏事,这是村里人对旱狗一致的评价。除了这些,旱狗的心灵手巧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张纸、一块布,经他的手一摆弄,就可以变成各色各样的花鸟虫鱼,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那个时候,在卢镇读普通高中的毕业生是不能直接参加全国高考的,不知道是为了提高考上大学的升学率,还是为了激发大家提前开展不放过每一分的竞争,我家乡全县的普通高中都要进行所谓的筛考,当然等到我有幸走进卢镇高中的大门时,这所谓的筛考早就沉进了卢镇边上大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筛考,顾名思义,就是高三的学生考完毕业考试后,就可以毕业了,想要或者说有资格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学生,就要再参加一次各个学校自行组织的一次考试。达到学校设定的标准的,就留下来再强化复习两三个月,去全国高考战场上一展宏图。没有达到学校标准的,对不起,请卷铺盖走人,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用我们村里老人的话来解释,就特别的通俗易懂,不知道什么叫筛考,总知道怎么用风车车稻谷吧,秕谷被风车吹走,稻谷从漏斗流进箩筐里;挖沙淘金总知道吧,流水冲刷千万遍,黄金自然要留下,泥沙能扔多远就扔多远。筛考,就是把稻谷和黄金留下,把秕谷和泥沙全部扔出校园,爱去哪去哪。那个时候的学生都乖巧听话,学校怎么说就怎么做,根本不会质问凭什么要筛一筛,是谁定的规矩,为什么不能给大家统一上战场公平决斗的机会。

第一年,旱狗被筛成了晒谷场上被风吹走的一粒秕谷,第二年,被筛成了卢镇河里的一堆泥土。从小就有些木讷少言、腼腆羞涩的旱狗,终究是没有勇气去卢镇让老师上下颠簸再筛一次。我父亲说,他曾再三劝说旱狗再去复读一次,事不过三嘛,他的两次筛考成绩都不错,只是离学校的标准差那么一点点,根本不是实力的问题,是心态和临场发挥的问题,怕什么呢,卢镇中学最多的还筛考了八年呢。只要下定决心,调整好心态,别说筛考,就是全国统一的正式考试,旱狗也能考上。父亲的眼光是毒辣的,他劝说过的学生没有一个没有考上大学,我父亲满心希望旱狗能再努力一次,续写我父亲毒辣眼光的传奇。

只是,旱狗一声不吭地背着包袱回到了村里,在家里躺了两天,又去他父亲的坟头上了一次香。我们村里有个奇怪的传统,不管是开心也好,苦痛也罢,或是下定了某个大决心,或是决定了某件事,或是发生了些意想不到的好事、歹事,只要觉得对自己、对家庭有着重大影响或意义,都总要到先人的坟墓前去祭拜一番,诉说几句,然后才能毅然决然地行动下去。这大概就是陆游说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村里人自然没有这么远大的家国情怀,不过是借这祭拜和诉说结开自己的心结,自我劝解安慰和寻找一个行动的支撑理由罢了。

又过了几天,旱狗就跟着村里的老木匠明经湖去了外省。学木工,或是学制衣,或是学泥工,这是那个时候是我们村初中、高中甚至小学落榜生的最普遍选择。既然没有读书出去的能力和宿命,总要学一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还要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最新小说: 皇帝卸磨杀驴,从边疆开始造反 开局贪污十万两,女帝跪求我再贪点 寒门状元:开局分配双胞胎娘子 与你相守在七零 悄悄不再悄悄 四合院:摸鱼生活之我有聚宝盆 她逃,他追,和离后王爷他哭惨了 军婚:医学天才在七零靠空间开挂 九叔:开局大威天龙,破戒马丹娜 嫁残疾相公种田养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