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千年卢镇繁华热闹,赶集之日往往人山人海,自古是三教九流人士特别是小偷、流氓、盗贼猖狂之地。明村人和卢镇人一样,把小偷叫做小手,每次出门赶集,年长的都要再三告诫,千万注意小手。二十世纪八十年初到九十年代初,几乎将近十年,这是卢镇千百年来繁华热闹的顶点,也是小手猖狂放肆和收获累累的十年。从六七岁渐懂人事,一直到十四五岁心智基本成熟,我几乎每个赶集日在卢镇逛逛,都能见到在路旁痛哭的农家百姓,或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虎背熊腰的青壮年,或是天真幼稚的少年,或是哭天呛地的妇女,他们的哭声叫骂各有不同,原因都只有一个,都遭遇了卢镇的小手,或是上街采买农资及生活用品的钱在一踏进卢镇大街就被小手偷走,或是在街上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卖了一整天的鸡鸭、土鸡蛋、青菜、果子、猪肉,直起腰,准备回家,猛然发现腰包里刚刚放进去的钱财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翼而飞了。钱财虽然不多,却是贫苦农家几个月甚至一年的辛苦劳作,小孩的学费、老人的药费、田地里的农药化肥费用,统统打了水漂,没有经历过农家贫苦生活的人,是无法体会我们明村父老站在卢镇大街上的孤独无助和伤心绝望的。我的母亲,就曾跪在卢镇街头嚎啕大哭过,卖了一上午的公鸡和土鸡蛋,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一路小跑去医院交医药费,摸遍身上的每一个口袋,在刚才跑过的百把米的街道上来回寻找,刚刚到手的血汗钱终究是不翼而飞,奶奶还躺在医院等着这钱抓药治病。

卢镇是繁华热闹的,卢镇同样是冰冷无情的,在大街上嚎啕大哭的,不仅仅是我的母亲一人,我的母亲也不止哭过这一次。围观的人自然是感同身受的叹息不已,对小手的诅咒和无奈,是那个年代里卢镇四周百姓心底深深的痛。我的五爷爷,大名明根龙,就是这个时候与增伯伯一起,六十多岁和五十多岁的两个老头子,在卢镇,用轻蔑的眼神扫过包围他们的四五十号地痞流氓,明家拳、明家棍一出,畅快淋漓地进行了一次痛打落水狗的扫荡,从那之后,卢镇的小手渐次消失,直至随同卢镇的繁华热闹一起,隐身在了历史的沉重帷幕之中。

我太公有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太公虽然长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但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奶奶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说她从卢镇嫁到这明村,家中除了四面的墙壁什么也没有,连墙上的窗户都是用一个斗笠遮挡的,只有窗户洞没有窗框窗门。在我出生时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家依旧是那一间只有四壁的土墙房子,直到我四岁那年才在父母亲的努力下,搭乘改革开放的第一缕春风,在明村分田单干第一年的丰硕果实里,做了一栋四扇三间大瓦房。

明村绝大多数都是明氏后人,但明村的土地却大多数不属于明氏所有。我太公有的是力气,他在明村最大的地主扒崽子家做长工,扒崽子就是懵眼爷爷的爷爷,扒崽子是明村人对连体婴儿的俗称。五爷爷是我太公最小的儿子,虽然家里穷得一塌糊涂,太公也累得屁股着不了板凳,但疼爱最小儿子的天性和毛病太公也没有拉下。不过,五爷爷倒不怎么折腾人,不喜吃喝,不好穿戴,也不架鹰玩狗,更不胡作非为,他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舞枪弄棒学武艺。七八岁年纪便发誓要把家传拳术和棍法发扬光大,要做明家拳、明家棒第一人。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南国烽烟里,挥刀弄棒练拳脚很普遍,明村也不例外。五爷爷在村里钻来窜去,看到谁的双拳打得更眼花缭乱、谁的棍棒抡得更呼呼生风,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非得教他几手功夫才肯罢休,大家无法摆脱这个执拗的小孩子,也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传授他几招花拳绣腿。年来岁去,已经长成十五六岁大小伙子的五爷爷,自诩学了十年功夫,可以横扫明村四周十里八乡,真正称得上是明家拳、明家棍第一人了。于是,他在明村东头的大榕树下搭了个简易擂台,说是摆擂三天,以武会友,正式出师闯荡江湖。村里的老秀才被逼无奈,浓墨重彩地给五爷爷在擂台上挂了一幅对联,上联是,拳打南山巨石碎裂成灰去,下联是,棍扫江湖好汉抱头鼠窜急,横批是,拳棍无双。明村人一年到头没有什么乐子,五爷爷的这一通操作,着实搅动了明村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岁月。站在擂台上,五爷爷面对台下黑压压的父老乡亲,将自己十年苦练的功夫一一展示,端得是身法诡异,拳如风到,棍随影至,令人眼花缭乱,虚实难辨,台下起哄的、叫好的,接连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第一天,五爷爷充分感受到了明家功夫给他带来的荣耀和骄傲,明村有二十多名青年上台比试,无一不败下阵来,第二日开始有旁边村子和卢镇的武师闻讯赶来,虽然战得有些艰难,但五爷爷还是力挫强敌,保持了不败战绩。第三日,每人上台了,大家挤在台前,七嘴八舌的叫喊着,明村人老实木讷,但挑好话说是人的天性,明村人也不例外。大家争相夸耀五爷爷武功了得,当之无愧是明村第一,卢镇无敌,可以出师闯荡去了。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瞄了瞄台上台下火爆的场面,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大,却掩盖了现场的嘈杂喧嚣。

那小孩摆出一副大人模样,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根叔叔,你这明家拳不过是杂货铺里堆在一起的破烂货罢了,这也配称作明村的明家拳?还有这明家棍,不过就是对付疯狗的几招打狗招式罢,只要是恶狗扑来,谁不会挥动几下手中的棍棒,这与明家棍根本挨不上边,还拳棍无双,根叔叔真是大人敢说大话,笑死我了。现场的喧闹戛然而止,大家看怪物似地盯着这个大名叫明天增的小男孩,站在他身边的大人则低声呵斥他不要胡说。

我奶奶在向我讲述明村往昔故事的时候,双眼同样闪着明亮的光。奶奶说,她那时刚嫁来明村不久,总以为明村不过是山旮旯里有着几栋土房子罢了,哪想到连六七岁的小娃子都有这种胆量。当然,奶奶的感叹既合理也无理,有了数百年的积淀,哪里不可以石破天惊地冒出几句点醒梦中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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