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士正想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跑远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年轻的时候。
三十多岁时他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中,他发表了很多论文,但是当时好多人抨击他:“地球不可能毁灭,至少活得比你久。”“按你说的,我们都不用再活下去了。”他不是在装模作样、目不见睫地大肆预言,他是利用数据在计算,爆炸式增长是极恐怖的,但是大家不认为这种增长放在地球的演进上能够说得通。但日子就这么过了,他还是搞他的研究,任何言论都妨碍不了他。
二十岁的年纪,他离开家了,他见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他学着那些人抽起烟,在半夜的大街上喝酒扰民,谈了几个女朋友。后来挂科太多被学校学业警告。那时候他正叛逆,不懂为什么爸爸甘愿缩在农村拿着一月一千的工资。那时候学费可贵了,因为他考的是一个民办的学校,一年三万多啊,是什么概念。他跑出学校,不想上课。
有天,他正坐在街边喝着啤酒和女朋友亲热,余光中瞥见一道身影。那个看起来目光坚毅到让人不忍的老头儿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昏黄的灯光。爸爸原来已经那么老了,年轻的摩登都市把他显得更老了,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墙,他太老了,老到那一刻王久才莫明想说一句:“我把我的年轻分一半给你吧,好不好?”
爸爸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在前面走,王久才跟上去。原来爸爸借了一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一路借着周边居民的电,骑着车风餐露宿了二十多天找到这里来。
他们都没钱了,一起在桥洞下面住了一晚。这里是覆满黑沙的桥洞,外面是灯火摇曳的夜上海,无聊中,他感觉这座城市好像又和他没什么关系了。王久才冷得受不了,他有点心里堵得慌,他想做点什么,让他的爸爸和自己不要那么可怜,他鼻子一酸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但是一直忍着。
他哽咽着说:“爸,我有钱,我们住酒店吧。”其实他有什么钱呢,他有的只是喝个小酒的钱。
“回学校吗,还是回家?”爸爸问,到那时爸爸也还没提他被学业警告的事。“回家去种地或者教书,还是在这里学出个名堂?你不是说这辈子一定要让全世界认识你吗?怎么现在只敢躲在桥洞里喝酒了。”
王久才先前觉得贫穷的生活远离他了——只要他离那个自己印象中贫穷落后的小地方远一点,但现在,爸爸的出现让他重新回归了现实,也使他想起贫穷岁月里,昏黄灯光中的千万次感动。
我要对得起世界,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伟大又可怜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一个乡村教师,一回想起那个岁月就想到昏黄的灯光,一道青椒炒肉和一道青椒鱼是星期五晚上的特别奖励。爸爸一个人坐在那儿,他吃饭吃得特别快,像老虎一样……爸爸很喜欢笑啊……更小的时候,妈妈还在,爸爸很幸福,因为有个人和他作伴,他们有好多话一起说……
钟表一直“滴答滴答”响,人生真是无常,一百八十年前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看见2200年的朝阳。
漫长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是一死,即使多活了这么些年,也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改变,世界没有认识他,但他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永远呆在小屋子里不肯离开的父亲了……
他讲起这些事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就像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院士!院士!”
他走的一刻,天色好像又暗了一点,天空格外静,云松得又像一团正在弹的棉花。
我亲自给王院士入殓的,那天没有音乐,没有歌舞,没有任何仪式,在这个危险的年代,我们只是同情有个人又丧掉了生命,然后司空见惯地把他送走,像从前对很多人那样。
家人一个个惨死,你要求一个人要有多大希望呢?
之后不久,卫星接受到不明信号,表示亚欧之外的国家出现连片的殒命事件。原因不得而知,大概又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我要尝试发出信号或者直接坐飞机到达目的地,用我们人类目前残存不多的科技手段消灭这些变异物种,然后提取他们的dna,读取其中的遗传信息,建立档案,将其带回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