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洛阳的司马懿此时此刻已准备好了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大量的人马都是从长安抽调来的。他明白毋丘俭是擅长用兵之人,更明白公孙修的狡诈无常,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由他亲自出马,直捣辽东,顺便还能把毋丘俭这个隐患给拔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促成定局,这是司马懿的做事原则。他命先行王昶北上幽州,也是为了探知毋丘俭的真实意图,逼其与燕军决战,等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再率十万大军北上,安排心腹控制幽州,顺便灭了辽东,迁徙人口,凡事都迎刃而解。在司马懿的计划中,只要双方两败俱伤,自己不出五个月就能平定幽州跟辽东。司马懿捋须一笑,在众人的送别下坐上了马背,他即将赶往孤竹,那里已事先屯好了前军,跟胡遵一起准备北上。然而在大军北上之路,前进了大约一个月,司马懿就收到了来自王昶的书信,斥候策马疾驰而至,直奔他的车驾。司马懿探出头来,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斥候从怀里取出书信,跪在地上道:“太傅,王监军的信已送至,是紧急军情。”司马懿“哦”了一声,笑道:“在紧急的军情,从辽东至此,都已经过了六七天,火烧眉毛也得有个喘气的机会吧。拿过来——老夫瞧一瞧是何情况。”斥候当即走近几步递给亲兵,亲兵再拿到马车上来。司马懿拆开书信一瞧,只见王昶的信中,处处都说毋丘俭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愿意将后方交给他防守,又如何歌颂太傅的仁德,明里暗里的都有站队之意,应当不会造反云云。他脸色微微一变,惊呼出声:“坏了!”策马跟随在马车旁边的胡遵一愣,不解地问:“太傅,发什么事了?”司马懿合上书信,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都鼓动了几下,皱眉道:“如老夫所料不错,王昶此时此刻可能已经死了。”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胡遵奇道:“太傅,您多虑了吧?这信是王昶写的,从幽州送信至此,最多也就八天的时间,王昶率领万人北上,怎会这样就死了?”司马懿摇了摇头,脸色出奇的阴沉:“老夫原以为王昶老成持重,是个足以托付之人,没成想还是着了道,我再三叮嘱,让他多加防范毋丘俭,施压逼其与燕军交战即可。”说到这里,把书信放下,冷冷道:“老夫早知毋丘俭忠于魏国天子,又手握兵权,唯恐若是直接召令归洛阳,极有可能纵外兵作乱,故令王昶督之,逼其抵抗南下的燕军。可王昶的信中说毋丘俭如何胆小怕事,如何对我歌功颂德,能用上这样的措辞,显然是毋丘俭已把王昶给蒙混了过去。毋丘俭既然欺诈了王昶,就不会让他活到这一时候,信寄到此处已过了六七日,毋丘俭若是伺机下手,王昶这时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胡遵闻言不由得对司马懿敬重万分,太傅人在千里之外,却能依靠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王昶已然遇害,不由得皱眉道:“那——那该怎么办?”司马懿哼了一声:“如若王昶被擒被杀,那一万人自也被毋丘俭所吞,眼下我最担心的已不是毋丘俭作乱,而是他极有可能跟公孙修联手南下。”胡遵道:“若按太傅的推算,王昶被毋丘俭所骗,自也没按照太傅所言,督其与燕军交战生恶,那这样一来——毋丘俭当真有可能与公孙修联手。”司马懿心中后悔不已,原以为王昶持重,能肩负重任,却不料被毋丘俭所骗,若是真的让公孙修跟毋丘俭联手,南下之路就不再是天堑,而是通途了。“此时不宜久留,命令三军将士,火速前进,必须赶在双方联合前抵达幽州坐镇,否则情况将会恶化。”司马懿心念电转,已有了千百个念头,随即又一一剥丝抽茧,轻声道:“我军已行军一月有余,稳步进军需要四个月的光景,但倍道兼行,昼夜风雨无阻,能至少快上一月,三个月抵达幽州。”胡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太傅这是要重演当年擒孟达的战绩啊,苦笑道:“太傅,北上辽东,若以此速度行之,不论是出卢龙塞还是傍海道,都将艰难之际。一旦大军混乱,出现掉队、逃跑、哗变等问题,都极为难制——”司马懿抬起头来,胡遵登时就急忙闭紧了嘴巴:“延误军机才是危难,若是教毋丘俭跟公孙修联手而动,两路大军南下,必然成为祸害。”胡遵犹豫片刻,低声道:“可这——我们该往哪条路北上,也不知现在毋丘俭是否联合了燕贼,更不知其从何路南下?”司马懿也陷入了犹豫之中,喃喃自语道:“公孙修——你心里到底再想什么?”——就在司马懿犹豫如何北上之际,公孙修与毋丘俭已率领人马在柳城相聚,选择怎样的南下路线。公孙修瞧着毋丘俭,生出了几许佩服之意:“仲恭,这回可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毋丘俭正色道:“人生在世,最难不过一死而已。司马懿霸占王庭,魏主晦暗,我等为人臣子,马革裹尸,万死不辞。”公孙修点了点头,淮南三叛几乎就是魏国最后的忠臣了,历史上此三者很可惜都被扑灭了事。他沉声道:“不错,不错,仲恭之言,深得我心,只可惜孤的手下没有你这样的忠直之士。”毋丘俭第一次见他真情流露,暗想:“此人倒是真性情。”他脸色缓和了几分,询问道:“燕王对付司马懿,有何良策?”“尚无。”公孙修摇了摇头,说道:“司马懿用兵无常,胜他全靠侥幸,攻敌之不可不攻,而无全策能应对。”毋丘俭不免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公孙修有办法能胜司马懿,却没想到他也没把握,登时无语住了,苦笑道:“司马懿所用人马,决不下十万,我等双方合兵才不过六万,该当如何?”公孙修笑了笑,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司马懿胜券在握,又率众而来,背靠魏国,你我不过兵数万,且名不正言不顺,当然是抗衡不了的,这是不用问的事实。”邓艾在从旁解释道:“度辽将军,我们王上的意思,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司马懿要是不犯错,我们是没有胜算的。他犯错了,我们才有机会取胜,这才是此消彼长之道。”毋丘俭瞧着邓艾,心中也不禁生出佩服,暗自想到:“此人作为燕王帐下的第一名将,果然不同寻常。”公孙修望了眼邓艾,赞许地点了点头:“士载所言不错,司马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也不是完全不败之地,只要他有了纰漏,就有可能扭转乾坤。”毋丘俭皱眉道:“燕王或许有机会等,在下可没有机会等,我以奉诏讨贼,没什么说服力,一旦司马懿下诏定我为反贼,部下即便不人心涣散地逃离,也必然毫无战心。”公孙修也明白他的难处,皇帝跟太后都安坐在洛阳,你在幽州起兵自称是“奉诏讨贼”,短期间内还会将信将疑的信这个狗屁言论,可时间一久,司马懿昭告天下,用天子的名义不断施压,幽州之众就会被定性成叛国罪论处,这对士卒的心理压力跟道德压力是极强的,很容易就丧失了斗志。这也是自东汉末年以来,曹操等人都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重要性,出师有无名分,得不得人心,至关重要。公孙修心想只要司马懿一北上,王凌就会顺势起兵了,引蛇出洞的策略就会大大成功,逼得老贼后院起火。可目前的南下路线要如何去选,又是一大问题。公孙修询问道:“仲恭,你认为司马懿会分兵北上么?”摆在他们面前的,此时只有卢龙道跟傍海道。毋丘俭一愣,说道:“应该会分兵北上吧。”公孙修露出笑容来,打趣道:“司马懿率众北上,即使兵分两路,也不是我等能抗之的,倒不如分兵南下。”对于这个结果,毋丘俭并不意外,他也认为分兵南下是最好的,毕竟幽州兵跟燕军互不统属,很难协调,更加怕对方突然的背后袭击,当即道:“不错,各自分兵南下。”公孙修心想这可就要抢占先机了,试探性地问道:“仲恭选择哪条路南下?”毋丘俭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由卢龙道南下。”邓艾闻言登时眉头一皱,燕王提议的分兵南下非常不合理,现在又让毋丘俭走卢龙道,燕军走傍海道,更加的吃亏。此时已是四月,秋夏之雨将至,傍海道必然化作泥泞之地,若是碰上司马懿的偏师僵持不下,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了,情况肯定焦急万分。公孙修猜得不错,毋丘俭果然还是要占个便宜的,当即就应允下来,沉声道:“仲恭走卢龙道,那我就只能走傍海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