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什么也没说,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散了吧。”
一声叹息混杂着雨声,如同末日的钟声一般回响在顾永安的脑海里。
“什么?”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太子殿下。
顾永安好像一下子不认识这张脸了,就像是见了京城那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一样。
这张脸没有以为的意气风发,失去了以前他以为的亘古不变的自信,取而代之是一种无力,一种苍老。
顾永安曾将一切都献给他,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
赋税高昂,民不聊生,太子殿下能改变。
贪官污吏,层层剥削,太子殿下能改变。
天灾人祸,流民奴隶,太子殿下也能尽力而为,最大可能为苍生谋福。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顾永安以为的用不可能退缩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顾永安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感觉耳边一阵嗡鸣。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你!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困难,这对你来说不是,你是太子殿下……你是太子殿下!”
顾永安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只能抱住他的头,雨水从两鬓流下。
“太子殿下,你只是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好吗?”顾永安用一种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们还在,一切还有希望,比起那些亲王,百姓更加愿意追随您的步伐……”
“我说,散了!”太子怒呵道,一挥衣袖,转身回营,没有回头看一眼雨中的顾永安。
一百多人的营地里,许多将士们都发了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是出发前皇室所派的亲兵,原本有三百人。
这可能是皇室最后的力量了,他们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放弃的这么快,尽管放弃是迟早的事。
太迟了。
如果太子殿下早出声些时日多好?
整个国家的风气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腐败贪婪已经深入贵族们的心扉,这种现象自太上皇萌芽,数十年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容置疑,不容推翻的地步。
其实叛乱也是迟早的事。
因为当今皇帝比起他的父皇,更加无能。
顾永安收拾了一些不能泡水的东西,魂不守舍地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太子殿下的踪迹。
一百多号人本就精神麻木,这种情况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顾永安说:“走吧,大家回家吧,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
于是大家纷纷离开了,顾永安目光呆滞地看向皇城的方向,嘴唇微动。
一周后,传来消息。
太子殿下孤身一人冲进了早已被太乐王控制的京城。
坦坦荡荡的,没有一丝遮掩地从正门回到京城。
回到这个他从小到大的城市。
他走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依稀记得在这家店里吃过饼子,在那家买过肉馍。
太子殿下小时候很少受到约束,但对皇家礼仪以及是是非非理解地很快,再加上皇帝的宠溺,没有其他各朝太子的约束,自由自在。
街上的行人面色没有什么不对,一如常态。
太子记得这种样子,跟他离京前没什么两样。
一路向皇城的正门走去,太子听见了民众的议论。
“那个是太子吗?”
“好像是,不,我敢肯定就是他,之前北征出发前派头十足,我围观的时候见过!”
“他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
太子视线一直没有动摇,耳边的议论仿佛微风吹过。
那一天太子杀进了皇城,对本朝军队下了杀手,屠戮了三千太乐王精锐甲士后力竭,被太乐王废除武功,扔出京城。
太乐王不杀他,只是废了他的武功,但这比杀了他更折磨。
太子一人趴在城外,没有人注意到他,把他扔出来的甲士特意将他扔到路边,为的就是不要阻挡了进出京城的马车。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太子殿下仍然趴着,眼前是几根虚幻摇曳的杂草绿线,下巴顶在泥地的,湿了。
雨滴一粒粒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就连雨都在伤害他,想让他活在痛苦的虚幻里。
“我真的错了?”太子喃喃。
他已经没了复仇的力量,也许一气之下杀入皇城是错的,但既然已经这么做的,后悔也是无用的。
太乐王没有宣布皇帝皇后的死讯,但太子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他的父皇母后的如一杆草叶般飘在宫殿横梁上的小小身躯。
太子哭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很痛苦,但就是哭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积水逐渐越过了他的脸颊。
这样也好,淹死我吧。
淹不死我的。
只能一点点地将我的灵魂割开,让我一点点坠入痛苦的深渊。
我真的错了吗?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
太子想呼喊救命,但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胸腔一阵灼痛,嗓子里只能发出咔咔的奇怪声响。
救命啊,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一个人也好,赞同我没错,我没错的啊。
不是我的士兵,也不是我的朋友,有没有一个陌生人,一个我从未谋面的,我的人民可以亲口告诉我。
太子殿下,你没病,是这个世界病了。
他拼命将脸转过方向,对着出城的那条路。
也许是下起了雨,原本能听到车马声的,现在竟是一点人影都不见。
太子视线开始模糊了,在模糊中,他看见了母后给他熬的汤,回忆起父王把他抱在怀里吹的牛。
他觉得不痛了,身体开始变轻,像是要飞上天去一样。
雨呢?
雨怎么没下来。
太子殿下目光上移,这已经费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一个被他亲手赶走的人,撑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蹲在他的身旁,脸上挂满了关怀与焦急。
顾永安说:“太子殿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