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泪重重撞在神像之上,她听见清脆的响动,或许是什么地方的骨头断了,只是人不会死。她仰面望着大殿穹顶与魔尊的塑像,恍惚间像是看见一抹红色在魔尊面上缓缓滑落。
像是一滴血泪。
然而魔大抵是没有泪水的。
便是有,她又何德何能呢?
明珠泪像是又听见一声叹,她听见有人问她:“你真要如此?”
声音转瞬即逝,洛尘寰也并没什么反应,像是一切不过她的幻觉。
明珠泪呛咳起来,嘴角有血蜿蜒而下,然而她在笑。
她笑自己,或许是不自量力,甚或是有些犹豫,至于生出这样的幻听来,那是她的本心在诘问自己么?
下一瞬,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叹。
“你同月儿的性子的确很像。饮冰族的人,都是这样孤冷的性子么?”洛尘寰像是有些感慨,而后他听见了那声叹息。
明珠泪的血落在地上,蒸腾起淡淡的红色雾气来。
雾气中出现了一个影子。裴忱不认得她,但一瞬间便知道那是什么人。
明月裳看起来的确是个快魂飞魄散的模样。生魂也是离体的魂魄,要在人前现形谈何容易,此刻不过借血裔的一口心头血取了个巧,她的魂灵浅淡得像是一阵烟雾,风过便可散去。
洛尘寰怔怔地抬起手来,却不过摸了满手的血雾。
“你果真在?你果真一直在?”
明月裳的叹息也像是一阵极轻的风。
“我当然一直在,只可惜,不过一抹魂灵,报不得仇,也未必能报得了仇。”
洛尘寰往前走了两步,可明月裳不肯叫他接近,她后退两步,神情悲悯。
“我知道你算计了一切,你也的确可能会成功。”
魂魄无法流泪,可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在流泪。
“你问饮冰族人是不是皆一个性子,我觉得不是。我的血裔,要比我强上许多。”
明珠泪忽然向自己的剑一招手。
长剑破空,她也迅捷地不像是一个重伤之人。
洛尘寰又是一掌,裴忱看得出来,他此刻方寸大乱,至于力道掌控得不如方才那般游刃有余。
“本以为能养出个聪明的徒弟来。”洛尘寰抬眼。“你再试多少次——”
裴忱伸出一只手来,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敢将人扶起来。
明珠泪杀不了洛尘寰。
但她可以破洛尘寰的道心。
明珠泪的剑里,竟藏着这样的玄机。没人知道那手脚是什么时候做下的,甚至于连洛尘寰也能瞒过。
剑柄之中,还有另一把软剑。只那把剑是冲着自己的,叫洛尘寰那一送,很轻易地便送进了明珠泪胸腹之中。
洛尘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景,他分明未曾将明珠泪向大阵的方向抛掷,眼下明珠泪却是被钉在了冰棺之上。
剑中之剑,也无匹锋锐,至于轻松将人钉在冰棺上之余,将冰棺中沉睡的女子也一并贯穿。
“饮冰族其实有许多秘术。”明月裳看着自己的躯体也叫长剑钉穿,面色却依旧平静。“其中一项,便是移形换位,果然,她懂得我想要什么。”
明月裳每走一步,身形都更浅淡一分,大阵叫洛尘寰自己的力量破开,裴忱此时行动自如,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为明月裳让开一条路,叫她走到明珠泪身边去。
征天终于从神像肩头落下。
“这就是她的局。”征天似有感慨。“世上有一种局最难破,就是人人都在局内之时。旁人布局,自己总是局外人,可她能算自己,所以无人能破局。”
“你能破。”裴忱低低道。“你察觉了。”
“我不愿。”征天道。“她也不愿。”
明月裳抬手摸了摸明珠泪的脸,此刻明珠泪的血漫过地面,将那阵法模糊了去,但明月裳的面容却更清晰。
“我终于不必再活着。”明月裳笑了起来。她不曾回头去看失魂落魄的洛尘寰,这一场没有边际的生太苦,比旁人都苦上许多,故而此刻的死亡是一种幸运。
明珠泪没有再答话,她为求死那一瞬间散尽了功力,凡人当然受不住这一剑。
明月裳的影子也渐渐淡了,本体遭这样的重创阵法又被毁去,她的灵魂也不能存世许久。
“少年人。”明月裳忽而道。
裴忱怔怔应声。
“带她离开九幽吧。”明月裳苦笑。“但请把我留下——因为我是自愿来到此地的,她却该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