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坐在火车包厢内,放眼瞧着窗外送别人的面容,他们勉强地勾着嘴角,支撑笑容,好不让车皮内的人伤心,一切却又显得那样孤零零,让汽笛声更加刺耳不已。
荣夫人身体不好,但仍是亲自前来送行,她身边站着荣弦薇,眼眶微微有些发红,难掩离愁的伤感。而在不远的地方,西容正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极其复杂,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
华帮的老大华天不在的日子里,荣浩天制造了许多变故,华天不得不赶紧打道回府。眼见着目的就要达到了,慕止然与她便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她收回目光,对面的慕止然仍一脸清淡,好像没有丝毫情绪那般,只静静地看着桌上破了口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饿了!”她打断了他的思想。
他轻轻抬眸,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走吧,去餐车。”
昏黄的光线下晕染在一架奥地利的钢琴上,琴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动过,蒙上了一层灰尘。周围人声虽不嘈杂,但刀叉相互碰撞出的声音也足够让人心烦。阳光恰到好处地照入餐车之内,给他镀上了一层融暖的柔黄。
“弹首曲子听听吧。”她笑了笑,指了指那架看起来要散架了的钢琴。
他倒是好脾气地没有拒绝,缓缓步到钢琴之旁,悠然地坐了下来,她不禁在心里暗暗一叹,此时的他可是当真像一个钢琴家了的。
修长的手指抚过键盘,她仔细听着,辨认出这是肖邦的第2号降a大调华丽圆舞曲。她的母亲喜欢肖邦,所以她自小跟着听过一些,如今听另外一个人弹出来,心里骤然充盈开来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钢琴的声音仿佛是透明的,却又是极有魔力的,刀叉碰撞声渐渐消散,所有人的呼吸如顷刻间停止了一般。慕止然低头看着黑白相间的琴键,清俊的侧颜愈发得朦胧与模糊,即使近在眼前,也无法不担心他的消逝。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他抬起眸来,眸光中氤氲着某种情愫,直直敲击到了她的心里面去。
“很好听。”她冲他笑道。
他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刚才你想到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我额娘。”
他默了默,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地吃完午餐,时光就在偶尔碰撞,偶尔躲避的眼神中慢慢地流淌着。
餐车一隅放着一盆绿色盆栽,列车员不时会来给它浇水,她紧紧地盯着那片苍翠的绿色,屋外传来了雨点的响声,本就不是很亮的光线愈发黯淡,餐车中的人也散开了去,只剩下他们两个来。
“坐过来吧。”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眼神并不看她,但她仍是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
她本想拒绝,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去,当真坐了下去。
“你知道我刚才弹那首曲子时,想到了什么吗?”他的声音极为轻,可她仍能听得真切。
她嘟了嘟嘴,偏了偏头,一幅可爱的模样,“你也想到了你的额娘吗?”
“对,是一张几近模糊的脸,你还记得我家书房里的那副画像吗?”
她蹙了蹙眉,半晌才想起了那画中的美丽女子,点了点头。
“那画里画的就是我额娘,我已经记不住她的长相了,是根据我养父的描述而画成的。”他唇角轻扬,“我画了起码有一百幅,父亲就说那副最像,但他说的像并不是指容貌,而是指神韵。”
苏幕遮的眸光盈盈一动,道:“我额娘也去世得比较早,那时我发誓不会忘记她长什么样子,天天睡醒就会把她的模样在心里勾画一遍,可最后还是忘了。”
她笑了笑,“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总是能证明我们失去了什么,又总是能把我们驯养成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样子。”
慕止然扬了扬眉角,也不再说话,雨点打在车窗上,好像一条纵横的河流那般,蜿蜒曲折。
苏幕遮突然贼兮兮地笑了笑,单手托着粉腮,道:“你说我们这样想不起来额娘长什么样子,以后死了与她们相见,认不出来她们,她们会伤心吗?”
慕止然淡淡一笑,舒服地倚靠在了椅背上,道:“不会,因为她们也认不出我们来了。”
她撇了撇嘴,“也是,到时候我们都成老头老太太,白发苍苍,弯腰驼背,她们可还是正当妙龄的模样,想想这场面也是挺好笑的,哈哈。”
慕止然眸光闪了闪,悠悠道:“死后两个人不一定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