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欧阳华,两个人只静静默着,谁都不曾开口。
余光之中,是他清瘦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齿轮不停走动,枯燥与漫长是双生子,寂寞和孤独是姐妹花,她未曾知晓这么多年他如何一个人走了过來,只知道他心里的角落,不曾为谁占据。
“要吃点东西吗?”他突然开口,好像刚才那股伤感的情绪不复存在般。
她抬起眸子,晶莹的眸中闪烁着点点水汽,让他不由心中一慌。
“幕遮,你怎么……”
“沒什么。”她低了眸子,心知他习惯了孤寂与冷清,习惯了不对任何人袒露心底最深刻的痕迹,她从不强求,只是突然觉得无力,一种知晓后的无可奈何将她紧紧地包围了起來。
慕止然叹了口气,起了身來,走到窗前,阳光洒向他清俊的面孔,他轻轻扶住窗台,眼光掠向远处,透着一抹无人可知的深意。
她也站起身來,走了几步,却又停住,只见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
“魏东仁就是当年害我纳兰家的罪魁祸首。”
这件事情她刚才已经知道了,但如今听他亲口说了出來,心里微微颤抖。不止是因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更是因为亲耳听到他说了这样的话,做了在她印象中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事情。
“当年我还小,具体的事情哥哥也沒有全部告诉我。那时魏东仁是革新者的领头,他曾经留过洋,对前朝十分不满,自然就生了推翻的想法,为此他甚至还刺杀过亲王。”
苏幕遮怔了怔,刺杀亲王?这在当时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慕止然挑了挑唇角,眼光掠向空处,带着一层薄薄的凉,“他因此声名大噪,之后成为了革新者的领头人物。家父与他确有不和,可家父也曾留洋,不是什么冥顽不灵之人,相反,家父非常希望改革。”
苏幕遮点了点头,走到了他身边去,他瞧着她那双盈动的眸子,只觉得那眸中的光过于纯粹,让他不忍再看,又让他极欲保护。
“前朝亡后,父亲也加入革新者,当时革新者中内斗十分激烈,以魏东仁为一派,以家父为一派,两派都极欲获得主导权。恰逢父亲知道了一件关于魏东仁的秘密,魏东仁想要杀人灭口,所以便胡乱编造了理由,趁我们不备,灭了我纳兰氏,之后他凭借此事,主导了革新者。”
苏幕遮摇了摇头,表示不甚理解。
“这中间的细节我也不知道,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沒有办法考证了。但当时魏东仁在北方势力很大,甚至到达了声名鼎沸的程度。至于家父所知的,关于他的秘密,哥哥一直沒有告诉我,我也一直未曾查证。”
苏幕遮蹙了蹙眉,只觉得心里沒有想通的事情,如今却已经恍然大悟了。
“这魏东仁是你的仇人,无奈他势力太大,所以不是你可以动的,你也一直未曾对他出过手。你并不是忘记了这个仇恨,你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对吗?”
慕止然的唇角依旧是那温润的笑意,只不过多了一份清淡的狠意,冷而迷离。
默了半晌,他点了头,清亮的眼光顿在了苏幕遮的娇颜上。
苏幕遮抿了抿唇,道:“你早知道这个魏东仁会和日本人走得近,所以你是在等魏东仁的敌人们与你连成一线,这样你就可以与他们的势力联合在一起,灭了魏东仁。”
“正是如此。”慕止然收回视线,看向窗外,苏幕遮这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昏凝,落雨纷纷。
“之前魏东仁还未显现出完全的卖国求荣之嘴脸,如今他已经原形毕露,这个时间点很好,我可以与欧阳先生联合起來,一起送他归西。”
苏幕遮看着他,只见他抿了唇畔,眼光中闪耀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彩。她知道,他终归是会走向这条路去,这条凶险却又值得尊敬的路途。
慕止然侧头看她,缓缓舒了一口气,仿若如释重负。
她盈盈一笑,“既然决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苏幕遮低了眸子,扬起甜橙色的唇角,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想将她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却又不忍拒绝她的好意,所以才会先摇头,后点头。
“这几日……我会回家。”
她蹙了蹙眉头,“回家?可是你与……”
他半阖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团阴影來,“父亲病了,病得不轻。”
她愣了愣,“怎么突然就病了?”
他摇了摇头,眼神空泛,修长的指尖一下下地敲打着窗台,与窗外瓢泼大雨的节奏竟一模一样了。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便默默地站着看雨,直到远处的钟声提醒了他们的思绪。
苏幕遮微微回神,雨竟也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