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已经是第七天了,自那晚黑山贼进村,陈瑜和刘可城逃走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天。陈瑜没有追上或许在自己前面的刘可城,也没等到他追上自己。
沟里岔道纵横,每一个岔道都会带着陈瑜去往陌生之地,但他只能沿着小河一路向南。南边,有附近唯一的一座城池,也是管辖着落溪村的县城。陈瑜曾听父亲说过,从落溪村去乐昌,直线距离只三十里,但是走官道却足足百里。
他不知道沿着小河去乐昌要走多少里地,他如今只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乐昌。以前在村里的时候,陈瑜有着作为小孩子的一切顽劣,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点燃过好几家准备过冬的草垛。为此陈良不允许他身上有火折子。
其实有没有火折子并不是很紧迫之事,陈瑜此时最迫切的,乃是找到食物。
初冬的沟里,所有草木尽数枯萎。陈瑜这七天来一直在忍饥挨饿,他要撞大运才能找到几颗已经干瘪的野果,充饥全靠野草根。至今他还在回味着三日前发现的那株野萝卜,虽然很柴,但整棵萝卜下肚,却令自己足足吃了五分饱。
陈瑜的衣服早已成絮,在这初冬湿寒的沟里,白天要赶路要费力地挖草根尚不会觉得太冷。一到晚上,全靠胸口的狼牙吊坠散发温热,才保证了他至今没有生病。
足足七天的缓冲,外加实在饥寒交迫,陈瑜心里仍然悲伤着丧父之痛,但已经不再浓烈。如今最迫切的,是找到吃的东西。
初冬的正午阳光并不猛烈,但陈瑜因饿得太狠,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虚汗。目之所见尽是枯草,而这几日的经验告诉他,眼前河床里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的草根,真不适合吃。根须太细太柴,费尽气力挖出强行塞嘴里都不敢咀嚼,不止苦还带着一股怪味。
身旁小河里仍然不见鱼虾,沿着河流一边行走,看看头顶正在西斜的太阳,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只要睡觉之前塞饱肚子,就不至于被饿醒,也就不至于像前几天那样,在寒冷的冬夜里苦捱到天亮。
“刘叔不是说过,只往沟里多走了一个时辰,就有满山野味的吗。为什么我都走七天了,竟是任何野味都没有发现?”陈瑜心里嘀咕着:“刘叔那天,应该是进了某一条岔道吧。”
落溪村的土地太贫瘠,冬天的沟里更枯寂。这几天陈瑜倒是看见过肥大的野鸡野兔,他甚至看到鸡毛兔毛,都流过口水。只是别说他如今饿了好几天,便是父亲还在时每天都能吃到饱饭,在沟里他也追不上这些动物。父亲所说的,只要有了武功一生都不会饿肚子的生活,距离他还是太遥远了。(当然,如今的野味陈瑜已经没胆量去吃了。)
突然,正在沿河而行的陈瑜,发现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株阔叶草。此草他并不认识,事实上由于年纪太小,他连家门前的荒草都叫不上名。唯一下过苦功的那些药方,也是只记住了书本上的名字,至于长什么样他根本没见过。
加快步伐来到阔叶草边,依着这几日的经历,凡是阔叶草其根系一定不会令人失望。眼前这株与旁边其他荒草一样,阔叶已经干枯,其叶很像小白菜,如果是夏秋时节,连着菜叶当足够他饱腹吧。
顶着不甚温暖的太阳跪于草前,伸出已经劈了指甲的双手,轻轻地沿枯叶扒开干硬的寸许土层……此草的根足有双指粗细,陈瑜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虽然和所有草根一样,阔叶草的根也是黑褐色,而且他并不知道此根有多长。
“便是只有三五寸,也比其他如须般的草根强。”陈瑜为自己打着气,小心地,用力地刨着土。早已劈开的指甲里,又有鲜血流出,但陈瑜早不当回事了。还好这里仍然靠近小河,除了一层薄薄的冻土层,其他都还松软。只十多个呼吸,阔叶草的根茎就出现在陈瑜面前。
光坑就刨了尺许大三寸深,最后一截还是陈瑜见草根已经松动而用力拔出。这是一根两指粗细,足足五寸长的草根,除了颜色,像极了父亲在房前屋后种下的胡萝卜。
抱着草根来河里清洗干静,陈瑜不敢剥掉草根外皮。没挨过饿的人,不懂这黑褐色的外皮,或许加起来连嘴巴都填不满,但有时候就是这一口,也足够他夜里被饿醒。
就着外皮一口咬下,陈瑜已经做好了苦涩的准备,甚至也想好了,若有怪味也要忍着。但真正咬下一口含在嘴里,竟是出乎意料的香甜,甚至,还带着一股芬芳。陈瑜从小生活在贫瘠的落溪村,如今还不满十岁,他的人生经历,不足以让他判断出此芬芳属于什么味道。他只知道,才一口而已,就令他想到了父亲以粗糙的大手烙的土豆饼。
他舍不得囫囵着将草根浪费,不管是什么味道,而且这可能是自己今天唯一能找到的草根,他想慢慢品味。
随着将根茎一口口地吞下,陈瑜每一口都能感觉到新的味道。似槐花饼,槐花包子的香甜,似苜蓿菜特有的清草味,似萝卜叶的清脆,似榆钱、似荠菜、似……甚至似他这几天吃过的其他苦涩的草根,似他这不足十年的人生里,吃过的所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