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因(1 / 2)

 一

林青苹闭着眼,还是觉得有星光在晃,头似乎更痛了。

叹了口气,她慢慢侧过身子,撑着手坐了起来。床并不窄,却有点点高,她身子颇为不灵便,一只脚一只脚往下试探,扶着柜子站稳了,缓缓挪动身子到窗前,拉开了遮帘。

青苹住在这医院有几天了。

她是在这个医院做的试管婴儿。本来三个多月的时候,出院了,她也小心翼翼的养着,但早几天过来产检,孕酮又低了,她赶紧又回来卧在了医院的床上。

必竟她是快四十岁的高龄产妇,大意不得。

为了住得舒心,她开了个顶层的套间,准备待到小孩子出生。

电话铃声响起,青苹过去接了,是张阿姨打来的,说纪先生回来了,要去再买些菜,她可能会迟一点到医院来。

从张阿姨小心淡化的语气中,青苹意会到自己的丈夫没有打算到医院来。她心里微微有些苦涩,用力搓了几下耳朵。

青苹的丈夫纪博览,大青苹三岁,但高中三年两人是一个班的。

纪博览是山里的孩子,学校离家远,读书不太方便,又要照顾弟弟妹妹,就读晚了。他人聪明又刻苦,以全市第五名成绩进入市一中,分在了实验班。

市一中的师资力量是全市最好的,博览的英语在高一年级突飞猛进,每个学期都名列前矛,各种奖励金,补助费,加起来除去他自己的开销,还能有余钱改善家人的着装。而高考作为省状元,更是拿到了近五万元来自各方的奖金。

她大妹被他压着勉强坚持到拿了初中毕业证,书一丢痛快地去外面大都市进了制衣厂,每个月千儿八百的往家里寄。父母都还健壮,纪博览去了后顾之忧,在顶尖学府意气风发,恣意挥洒青春,越来越是干净利落,挺拔俊俏。学府最叱吒风云的人物,学生会长廖欢颜,都对他青睐有加,公开戏谑称:一见纪子误终身啊!两人一唱一和,出双入对。

谁曾想如此登对的情侣一朝分开,就音讯全无了呢?

廖欢颜还不到毕业就奔向了美帝,被丢下的纪博览如空中游艇到达了目的地,华丽得令人向往,却缓缓沉寂了。

一直游荡在外围窥视的青苹努力地一点点接近,慢慢牵上了他的手。

青苹掌心相对拍了拍手,心中默念:“退散退散。”思绪渐渐收拢平静下来。

晚上风大雨大雷声更大,刺目闪电中一声霹雳惊雷在头顶炸开,医院瞬间陷入黑暗,停电了。青苹肚子里的胎儿也受了大惊吓,动得厉害,直到天蒙蒙亮才稍稍安分。她不敢大意,吃了早饭就去找负责医生。

这时有电话打了进来,青苹从包里拿出电话,显示是:廖欢颜。

是的,廖欢颜回来了,拿了两个硕士学位,还带回一个甜萌精致的混血女儿。

昔日青苹的心全是纪博览,跟着他回到南方大都市。这里有她的家,有护着她的人,青苹心里多了些底气和勇气,想尽办法怀上了纪博览的孩子,中药世家的二小姐终于攀上了心中的白马王子。

青苹的家人很不满意,但青苹是吃称头铁了心,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妥协,大哥二姐还给她准备了婚房,还有一辆中高档车。青苹和纪博览结婚了。

在世俗中摔打了一次又一次的纪博览,憋着劲闯事业。有一次拜访客户时他喝多了,坐在副驾位上睡着了。

一路上堵得厉害,天气又热,大家都心浮气燥,喇叭摁得飞起。青苹身孕七个多月了,腹大如萝,行动迟缓,肚子里的小朋友不舒服了,蓄劲狠狠踹着青苹。青苹抚着肚子,不停地在心里安抚道:“别闹啊,别闹。”道路终于畅通,大家都渴望早一刻离开这让人呼吸都不顺的车流大军,每一辆车都加上了油门。

青苹也踩下油门,轿车平稳地向前滑行。突然,一辆摩托车“轰轰”声中冲过来,两个飞车仔擦着车身“哈哈”大笑,回头对着青苹比中指,又在“轰轰”声中飞驰而去。青苹受了大惊吓,寒毛全竖了起来,全身不受控制的痉挛,轿车蛇行,后面的车收不住撞了上来。

青苹重重撞上驾驶盘,肚子绞痛。

纪博览喝醉了,没有力气,也不敢动。

青苹痛得晕了过去。后来孩子也没了,是个男孩。

公公婆婆也过来了,并没有责怪青苹,只是不停的哀声叹气。听医生说会对青苹以后生育产生很大的影响后,脸色大变。但顾虑着青苹娘家深厚的背景,只能背地里对着自己的儿子抱怨,过了一阵子就被纪博览劝回家了。

山里年纪大一点的,遇到大一点的不好的事,就喜欢寻神问鬼。不料他们这一折腾,还真问对了地方,陆陆续续地打听到了青苹有隐疾,好好的个人,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就头痛得要撞墙,甚至有时会没有一点征兆人突然晕过去,有一次差点淹死在湖里,被一个回家探亲的在役军人救了,这事闹得有点大,还上了本地电视台新闻。

从小到大,青苹去了不止十个医院做检查,找了不知道多少中西名医加上心理医生,都找不出病因。为此,姚嬷嬷还偷偷地去了多个地方,花重金请了多次的仙姑道士。曾有高人就指点说,和有缘人喜结连理就好了。问有缘人在何方寻?修士指着天外回答说,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这个修士是在外面遇到青苹时说的,当时看热闹的街坊都听到了。

纪博览家是在大山里,说不上近,但也不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天外。公公婆婆心里有了疙瘩刺。

过了几年,纪博览开始了创业。青苹当然是全力地支持。两人白手起家,把房子抵押贷出来的钱做创业基金。纪博览以前业绩很亮眼,和客户的关系也融洽,可离开了那个平台的资源,想着再分一杯羹就很艰难了,夫妻两人犹如在夹缝中辗转。有段时间连开了好几年的车都被抵押了出去。

青苹无法接受纪博览会创业失败,厚着脸去求大哥二姐。大哥二姐都已经结婚了,大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南方某驻扎兵团就职。看着眼前伟岸颀直,气势不怒而威的人,青苹有些畏缩,在大哥还是一个纤弱贵公子的时候,他一拿眼看青苹,小小的青苹就不敢动了,现在更是泄了气,说话都找不着头绪。大哥叫了二姐过来,两人也不避着青苹面合计,两个人议定后,征询了下青苹的意见,然后大家就散了。回来的路上青苹更是挨了二姐一顿削,说大哥正是职位上升关健期,不可以拿这些去扰他。青苹狗腿地连连点头,心里却有点得意,知道自己先来大哥这边求帮忙这步棋走对了。

过得几天,二姐的私人秘书和一个律师就拿了厚厚的合同过来,纪博览逐条逐条很仔细地斟酌,签名的时候却异常爽快。青苹也高兴,明白他们的公司要起来了。

做事业就没有一直一帆风顺的,幸好有大姐的医药集团做后盾,人脉资源慢慢打开了,经营了几年,公司稳稳走上了壮大之路。

青苹年纪也不小了,在公公婆婆的敦促下,把备孕提上了日程。青苹看医生的时间越来越多,纪博览也越来越忙,两人能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这时纪博览家里出了大事,他那血气方刚的弟弟骑着摩托车翻下山沟没了。公公婆婆受了很大的打击,眼睛几乎都要哭瞎了,人也苍老了许多,在最小的女儿考上了这个大都市的大学后,走出大山住进了青苹的家。两人抱孙心切,天天都在捣鼓这多年来求来的偏方,给青苹食补身体。青苹喝了大碗的中药汤,还要吃那些粘乎乎的不知名的东西,有苦难言。

皇天不负有心人,青苹又怀上了。

公公婆婆乐得去庙里花大钱还愿,又要青苹完全按医生说的,在家里他们眼皮底下养着,青苹自己也非常小心,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医院跑,两个老的也跟着着急上火。

这时纪博览的大妹子跟丈夫又打架了,带着两孩子哭哭啼啼地找娘家人。

两个老的和纪博览都念着她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赚钱养家,对她格外心疼些,宽容些,能帮扶的都会尽力。早几年她在父母面前哭诉,在大都市没有房产,孩子进不了好的学校,又捶心顿足,涕泪俱下号呼,哀怨自己没读到书,赚钱没有能力嫁得也不好,害得小孩子也跟着低人一等。

两个老的又自责又难受,打电话给大儿子让想办法。纪博览和二妹聊过后,过来和青苹商量,说二妹的小孩子要上小学了,我们小区边上那学校是市重点,要进必须有房产证,积分要高,二妹非常中意这个学校,也很喜欢我们这个小区,又忆苦思甜说了好多,意思是把这套房子转到她名下。

青苹头慢慢垂下来,纪博览从来没有一时间跟她说过这么多的话,这一说,就是要把她身心的港湾,婚姻的依托夺走。

看青苹变了脸色,他马上保证道:“你放心,我们很快会买一套更大更好的,爸妈、弟妹都能住进来的大房子。”这婚房可是承载了她和纪博览的点点滴滴,是他们夫妻共同的根,她怎么舍得割离?纪博览还在争取:“我们不须要马上搬出去,妹妹说可以先和她们住在一起,有那么多的房间,能住得下。她常年租房子住,知道住出租屋的辛酸。”青苹脸色更沉了,紧闭双唇就是不松口。

二妹亲自上门来求情,说是急着要用学位,自己以前年纪小不懂事耽搁了,现在小孩子再也不能重走她的老路。又说叫青苹出个价,她会出钱。无论青苹怎么解释说不卖,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了,都不听。

小区她进不去了,就蹲守在公司,见着青苹的影子就粘上去,拉着青苹哀怜又顽强地重复着说要急用学位,会给钱。

青苹被缠烦了,跟纪博览商量着,在学区范围内帮她找套二手房。很快,纪博览和二妹就在本小区敲定了一套二手房,纪博览代付全款。

这和青苹以为的帮忙付首付大不同,况且当时手上并没有这么多的闲钱。纪博览打算把还未解压的房子再次抵压出去。

青苹生气了。

最后还是按揭了一部分,协定纪博览三年时间帮她还完。

二妹在娘家伸的手越来越长,底气越来越粗的她在婆家颐指气使,霸道又骄横。妹夫平常让着她,却也是个大孝子,一涉及到他爹妈的事也会据理相抗,十之八九两人就有得吵,二妹性子是年纪越长越火爆,吵不过就动手,动手也打不过,气咻咻地出走找爹妈大哥。

两家同一个小区,相距还不到三百米,二妹带着两小孩子可还赖着不走了,妹夫来了两次接她都不管用。

青苹的房子是两主卧的五房,公公婆婆住了次主卧,小妹放假早回来一直住在次卧,二妹娘三个就住进了剩下的两个房。

公公婆婆劝说无效,就说青苹现在正需要休养的时候,大人小孩都悠着点,别太吵了。二妹一听像点着的爆竹,跳起来大声怼道:“不闹的小孩还是小孩啊?阿姆,你是不是太纵着那大太太了,怀孕了好了不起啊!天底下只有做了天地难容的缺德事的女人,才会生不出小孩!”婆婆赶紧去捂她的嘴,她一把挣开妈姆的手,怒气冲冲道:“我有说错吗?我忍了她好久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手指甲大的事也能折腾到医院去,阿姆,你生了几个?我生了几个?能骗谁?就是作!”

青苹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她轻轻的抚摸着肚子,懒得理这些。活了三十好几了,什么是最重要的,她渐渐明白些。

南方夏日的清晨很是清爽,一夜都没睡安稳的青苹,被客厅的喧闹声吵得头痛,不住地干呕,纪博览担心地问要不要去看医生,青苹静心调息了会儿,觉着好一点了,就摇头表示不用,出来客厅接温水喝。

小妹和两外甥正嬉闹的欢,不见二妹,应该还在赖床。小妹放暑假后就决心要减肥,长的跳绳,短的跳绳,买了好几根回来,天天和两外甥一早就下去花园做锻练,三个都是精力旺盛的主,上来了还不停歇。两个小孩,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一根长的跳绳,一个人抓一头,追着小姨子去圈她,小妹东躲西挪,哈哈大笑。

在厨房忙碌的婆婆笑着轻斥了两句,当然没人会当真,继续闹。青苹端着水杯在阳台上晒太阳,微笑着看着活力满满的三个,心里松快了些,头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这时,公公在外面活动开了筋骨开门进来,两个小的又牵着绳了去闹他,公公笑咪咪配合着外孙玩了起来。

青苹不好意思再看,转过身正对着金光万丈的朝阳做日光浴。

突然,她全身动弹不得,还未褪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脑袋似是沸腾着的溶炉,有很重要的东西在不知名的外力牵引下正在往外抽,犹如那光芒四射金灿灿的光线,千丝万缕的迸射开来,消散在风中,再也寻不回来了。诶诶!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青苹大滴眼泪流下来,心里苦苦哀求:“不要啊!”

没有人能听得到她无声的求救。

公公和两外孙闹了一会儿,去了泡茶,劲头十足的两小孩子又瞄上了阳台上的青苹。两人眼光晶亮,缩着肩蹑手蹑脚走向阳台,青苹兀自站着一动不动,小妹又紧张又兴奋,坐在沙发上直起上身,激动得脸都红了,双手圈在嘴边在无声的为两兄弟加油。靠近的两小孩子对视了眼,如惊鸿掠影般身形一错,就在青苹腰上缠上了一圈,用力一拉,兴奋得大叫:“抓住了!抓住了一个!”小妹跳了起来,鼓掌大笑。

纪博览洗漱好了出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来不及反应,“砰”的一声钝响,青苹端在胸前的水杯摔碎在了地上。在魔魇中苦苦挣扎的青苹,凄厉的号叫声终于冲出了喉咙。

青苹直直往后倒,纪博览冲上前接住了她。在另外几人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把她抬上床。

青苹很快醒了过来,没睁眼就听到二妹在客厅大声地打骂两个儿子,两个小孩子哭得凄凄惨惨,她更是头痛欲裂,腹内翻江倒海,忙伸头呕吐。吐出来的是刚喝进去的水,后面就是渗有血丝的胆汁了。几个人围在床边,束手无策。纪博览去接了医生过来,检查后又吊了两瓶药水,青苹渐渐安稳下来,勉强吃了半碗瘦肉粥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早上阳台上经历的恐怖感触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忧虑重重。

纪博览太忙,没办法一直守在她身边,去了公司,公公婆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买菜还没回,家里静悄悄的,俄而从小妹房里传来一点点声音,应该是小妹在教两个小孩做作业,时不时还伴随着二妹粗着嗓子的呼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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