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清月的印象里,这男修的形象一向都是淡然含笑的。
她能推测出,这个魂修的心境有多么坚韧。
而此时,他那一张温润谦和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露出了悲伤。
她没有出声,一言不发地站在书架的一边。
日光石的辉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贴到另外一面书架上。
她不知道她身前的这个“笔仙”究竟活了多久,是几百年,几千年,亦或者是几万年?
魂修是没有寿元一说的,这样长久得望不到终点的生命,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呢?
长生,永恒。
超脱了生死轮回的境界。
可是此刻,那个永远不会老去的男修的身影,看起来确实如此的……孤寂。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天上的星子。
在她仰望夜空的时候,它们安静地待在天空的一隅。不言不语,默默散发着自己光辉。
常常是几万年前如此,几万年后还是如此。遥遥的相守相望,除非是陨落为流星的那一瞬,否则。永远也不会交汇。
永恒。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话:有人说,死亡使得生命有了终极意义。
在生命的长度长到你再也望不到终点的时候,生命,应该以何为继?
良久。青衣男修终于回过神来。
日光石的光辉煌煌然,他的眸子如深秋的寂寂然潭水。
“道友可愿意听我说个故事?”他笑了笑,笑容也如旧日泛黄的书卷,带着些日月烙下的寥落痕迹。
“我已经存在了几万年了吧?却已经很久不敢去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我的主人,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她几乎从一出生开始。就喜欢上了绘画。
她的父母都是当时帝都有名的才子和才女,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儿,很是疼爱。她在学会用筷子之前,就学会了握笔。
等她大些的时候,父母为她请了当时很有名望的一位先生。那位先生不仅指点了她的画艺,还留给了她一支珍藏很久的画笔。”
“话说到这里,想必你也能猜到了。那支笔,就是我最初寄身的地方。”男修说到这里,眼里浮现出温暖的神色,轻轻笑道。“我的名字,叫守拙。取自‘守拙归田园’中的前两个字。”
叶清月默然,男修一双微微染了水色的眸子出神的望着她站的方向,像是又想起了那个也曾经在这里停留过的人的影踪。
“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会长大的,她也不例外。随着年岁的流动,她一天天出落得大了,越来越美丽。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意识。
每一天清晨,她坐在窗前,我躺在她的手心里。那份暖意,就像是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阳光下,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数。我随着她的心意。在白色的宣纸上,蘸了淡墨,勾出一道道山岭,点染出一片日色,几丛山桃。
有时候,也在留白处写下一句句清奇的诗。”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转眼,她十四岁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她的名声,也早已随了她的画在帝都流传开来。
我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模糊意识,渐渐懂得了许多许多的常识。
我知道,她有一个自小定亲的未婚夫。以后,她会陪着他,看一个个日出和日落,以及更多更亲密的事。
初生的意识,大约从懂得了依恋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叫占有欲。我喜欢与她的掌心相依的感觉,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终于,有一天夜里,我对她开口说话了。
那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地摸到了画道的门径,却还不自知。
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是一诞生就知道怎么修炼的存在。
我在她的识海里开口的时候,她很欢喜,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一点儿也不觉得,一支笔居然会说话,这种事儿耸人听闻。
那之后,她与我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
我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神识交流的法子,我是她的通明道心孕养出来的灵体,我们之间,本就有一种独特的因果。
我在想什么,她随时都可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也能随时知晓。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特殊的因果联结使得我们本就相通的心越发契合。那是一种超越了友情、爱情和亲情的亲密感情,它简简单单,不掺杂一点儿杂质,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算计。”
守拙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眼底的温柔依旧如水一般清澈,却已经开始染上了淡淡的悲伤。
每一个有个美好开始的故事,却常常没有一个同样美好的结局。生活,长大,也许本就是场悲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