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氏用两只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像只绝望的母狗般低低呜咽了一会儿。之后，才像下定某种决心般，突然用右手指着一扇矮小的后门，对六个儿子低吼道：“快走！你们快走！往北、往西走！离开大祯……去荒钚！去铎蠹！随便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大祯……快走！”</p>
燕伯六鬼那时虽年纪小，但他们已经能从燕氏的口气里，猜到杀人后的严重后果。于是，在大哥饿鬼的带领下，这一行六人小鬼，很快便自家中后门逃出，再一路拼命往村子外头奔去。</p>
要不说，这几个小鬼的体力好呢？</p>
他们一直跑出村外十多里地，才想起来要停下歇上一歇。</p>
最小的穷鬼问：“我们去哪儿？”</p>
老大饿鬼抹抹脸，哆嗦着两片青紫的嘴唇，回答道：“娘说了，我们几个，只要跑出大祯就行！”</p>
“可是我们从没出过村子，我不知道怎么跑出大祯……”穷鬼又说。</p>
“就你毛病多！”饿鬼呵斥了穷鬼一句，眼睛看着西北方向，说：“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跑，总能跑出大祯去，真笨！”</p>
几个小鬼经过简单的交流后，便在一条已经开始结冰的小河里，用一只只通红的小手，一次次舀起河水喝。</p>
待喝饱了，要继续往西北方向跑的时候，脑袋最灵光的赌鬼忽然出声问道：“我们跑了……不会连累咱娘吧？”</p>
其余几个小鬼听了，面上皆是一怔。</p>
懒鬼慢悠悠地开口说：“不能吧？咱们杀得人，又不是咱娘杀得人……那些官兵，应该不会为难咱娘才对。毕竟，咱还死了爹……”</p>
“咱死了爹，和那些官兵有什么关系？……不行！我不放心咱娘！要不，等天黑了，负责征兵的官兵走了，咱几个再回去看一眼咱娘！等看到娘没事，咱们再跑！”老大饿鬼力气最大、个子最高，说出来的话，也最有说服力。再加上所有人都真心担心燕氏，所以，对于饿鬼的提议，几个孩子都表示赞同。</p>
他们选择直接在方才那条喝水的河的河岸边藏身，因为，那河边刚好有片密密麻麻、无人收割的黄菖蒲。由于已经进入冬天，那些黄菖蒲已经由原先的葱绿色，变成了枯黄色。枯黄色的黄菖蒲，配上冬日里独有的发白天，确实能迷惑人的眼睛，很好地隐藏起人。那几个孩子蜷缩着躺下，周围的黄菖蒲便登时把他们给全须全尾地遮了起来。</p>
就这样，燕伯家的六个小鬼忍饥挨饿了一整天，等到快到夜里子时时，才敢自那片黄菖蒲中站起来。</p>
起来后，他们不敢有半丝犹豫，一路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飞速往自己家中狂奔。</p>
回到家后，六个孩子本以为，他们的母亲燕氏此刻会点着灯，处理父亲的后事。但没想到，刚推开家门，就发现不论屋里还是院里，皆是一片漆黑。</p>
“娘去哪儿了？”老三酒鬼小声问道。</p>
不待其他人回答，性子最为调皮的老四色鬼，就已经率先往院子里头跑去。</p>
不等他跑到屋内，就被院子里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给绊倒了。</p>
老四色鬼摔在地上，两只手同时按进一堆黏稠的液体里。</p>
“……血？是血？！”老四低声吼道。</p>
其余几个小鬼凑上去看，发现果真是血。</p>
老大饿鬼壮着胆子去屋里拿来油灯、点着，看见方才绊倒老四色鬼的，竟是他们母亲燕氏的尸体。</p>
“娘……死了……”最小的穷鬼既伤心，又害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