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4月17日,晚,十一时,邶风国南端沿海小镇一至深夜,万事具休,除了道路主干道,其他地方的灯火零星将息。
仲春时节的海风,捎带着一丝夜间的凉,但因为地处南端,不至让人觉得冷,倒颇有些凉爽。
小镇沿海筑有一条绵延海堤,靠海一侧的斜坡在海水经年累月的冲蚀下,已斑驳,偶有坍塌碎裂的石块滚落,露出破败的窟窿。
在这些窟窿下方,歪歪扭扭泊着众多小型渔船,在无人的深夜里静悄悄随波而动。唯有一艘渔船亮着灯,灯下蹲坐着一个渔民打扮的中年男人,手里夹着烟,在海风里等人。
男人白日当渔民,夜晚当渡船工。渡船工当得清闲,一个月不过渡船三四次,但一次酬劳丰厚。
这个活对于老道的渔民来说毫无挑战,把人从岸边送去深海区,往返不过一两个钟。只是干这一行得有耐心等人,也得冒些风险。
若是被逮住了,少不得要去牢狱里转一圈,所以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胆子接。
男人一口,风一口,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他又点燃一根。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男人想不明白。比如都是人,怎么别人活得那么潇洒自在,他就两兜空空,为了活命,就得栓着脑袋当渡船工。
又比如,这个年代,有的人终身上不了岸,怨天尤人活了一辈子,有的人放着内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海上遭罪。
真是想不明白啊,内陆再难,有海上难吗?
直到第三根烟燃至半时,一辆黑色高脚车才慢悠悠穿过黑暗,停在渔船跟前。
四周寂静无声,车辆发动机的声响格外刺耳。
男人爬起身来,静悄悄地站在船头望着车。
车灯有规律地忽闪几下,打出事先确定好的暗号,男人将半根烟叼在嘴里,招了招手,示意上船,然后弯腰把踏板搭上海堤内侧修建的台阶。
那头车门拉开,从车上下来一个高个青年,穿短袖t恤和运动裤,笔直朝着渔船走去,渔船悬灯的光点映在他黑眼睛里,像一团火。
放好踏板的男人抬头看见他,微微愣了神。
青年模样生得极好,方圆百里乃至这个小城里都没有这样好模样的人。一看就是过好日子的,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往跟前一站,视线就会自发往上靠。
渡船工想不明白,这样的人跑去海上找什么罪受。
这个青年,就是沈忘。
沈忘三两步踩过踏板上了船。
渔船打着发动机,咄咄响着朝深海区驶去。
离海堤远了之后,主干道的灯也被黑夜吞噬了,船头悬着的灯成了方圆唯一的亮光。
浓稠的夜色包裹着他们,仅有渔灯黄澄澄的光罩住船头。
忽然,渔灯灭了,发动机也熄了。沈忘吓了一跳,想问一问缘由,却发现灯一灭,周遭的一切都沉入了黑暗,这种黑有种骇人的覆盖力,尽管沈忘知道自己此刻正站在船头,却看不到丝毫船蓬的痕迹,渡船工隐在其中,好似海面上仅有他一个人。
但船还在朝前移。
渡船工改用了桨。
因为看不见,耳朵听得更清楚了。桨入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忘看着面前糊成一片的黑暗,徒然间,预感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