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侯亮平对高育良的官邸很熟悉,多年后又手持鲜花,按响了门铃。

黑漆大门上的一扇小偏门开了。高育良的夫人吴慧芬一见是他就乐了,打趣说:这才登门看老师啊,恐怕是日子过好了,不想吃师母做的红烧肉了。侯亮平一边笑,一边把鲜花以夸张的动作献给吴慧芬,讨好说:师母咋还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呢?永不凋谢的玫瑰啊!

正和师母说笑着,高育良戴着老花镜从二楼的书房窗口伸出了花白的脑袋:哦,是猴崽子到了吧?进来,快进来,我正等着你呢!

进门来到客厅,老师也从二楼下来了。看着吴慧芬手上的花,亲昵地和侯亮平打趣:你这小子呀,就知道讨你师母欢心!哦,这不是林城玫瑰吗?侯亮平说:没错,花贩就说是林城玫瑰!老师挺懂行的嘛。高育良道:李达康当年在林城搞了个千亩玫瑰园,现在京州卖的玫瑰基本上都是林城的。侯亮平说:老师也常给师母买花吧?吴慧芬把花插到花瓶里:他才不买呢!亮平,这么多年了,也就是你在学校时给我送过花,哦,对了,同伟也送过两次。高育良马上自嘲:所以亮平,你和同伟来,吴老师愿意放下教授架子,下厨给你们弄好吃的,我让她露两手,她就不理不睬!侯亮平乐了:那是!不送花还想吃好的?师母我支持您!吴慧芬便笑:亮平,你媳妇钟小艾是不是整天让你哄得团团转?侯亮平笑道:才不是呢!她这人太实际,我倒是给她买过一次花,她不表扬我,还怪我,非让我去换成烤鸭。教训我说,都一起过日子了,还买啥花,能吃还是能喝?老师和师母都笑。

高育良的客厅很有特色。这位老师兼领导喜欢园艺盆景,且颇有造诣,客厅的空间搞得有声有色。迎门一棵迎宾松,枝干蜷曲,针叶苍劲,是一位朋友从黄山带来送给他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小景,奇石异草精致美妙。侯亮平走过去欣赏老师的作品,啧啧称绝。高育良也起身,面带微笑指点一二。而后,师生二人就很随意地谈起了工作。

高育良提起陈海遭遇车祸,很是痛心。都是他教过的学生啊,就像自己孩子一样。他问侯亮平:祁同伟说你是冲着陈海回京州的,有这个因素吧?侯亮平也不隐瞒,承认说:有这因素。如果不是让陈海协助抓丁义珍,陈海也许不会被谋害!高育良注意地看着侯亮平:谋害?你认为陈海的车祸是有人谋害?有证据吗?侯亮平说:我正在找证据呢。高育良道:如果是有人谋害,你也要小心了。想了想,又提醒说:还要注意陈海的安全。真是谋害的话,对手就不会让陈海再醒过来。

侯亮平这次探访老师,是带着疑问来的。见时机成熟,便端出了久盘于心的问题――抓丁义珍那夜,是老师您主持的汇报会,怎么开着会让丁义珍逃掉了呢?是谁向丁义珍通风报信了?老师就没怀疑过什么人吗?高育良叹了口气:怀疑归怀疑,没证据就不能乱说。侯亮平仔细探询,那夜有没有生啥特殊情况?有没有人出去打过电话?

高育良瞅了一眼来自北京的学生,目光有些玄奥:有,到会的几个同志都出去打过电话,还不止一次。我后来回忆了一下,李达康前前后后出去了三次,祁同伟出去了两次,陈海出去过四次,季昌明也出去过一次。我也打了电话,让秘书打的,向沙瑞金书记汇报情况……

高育良站起来,背着手在客厅踱步:有些事,过后想想也真是奇怪!就说你们老季,北京交下来的案子啊,他根本用不着找我和省委汇报嘛!侯亮平注意地看着昔日的老师今日的领导,意会说:可是我们这位季检察长非要汇报不可?高育良摊开双手:是啊,你们老季要汇报,我就不能不听;涉及京州的一位副市长,我又不能不通知李达康,李达康还是省委常委嘛!祁同伟呢,算是例外,他来汇报工作正巧赶上的。全省治安消防综合整治有个领导小组,我兼组长,祁同伟必须向我汇报。老季来时,祁同伟还没谈完,自然就不能走,加上又要抓人,我就留下了他。侯亮平大着胆子,进一步探询:可据我们季检说,那晚您可真够拖拉的呀,又是研究,又是请示……

高育良不高兴了,本来手里摆弄着一把日本折扇,这会儿把折扇往茶几上一撂,“啪”地出一声脆响。这叫啥话?啊?老季啥意思啊?本来不需要汇报的事,非要汇报!你汇报了,我当然要研究、请示,怎么又变成拖拉了?侯亮平忙说:老师别生气,老季的意思是说您有些书生气了……高育良益恼火:哪来的书生气?我从h大学调出来快二十年了,早没这股书生气了!倒是你们老季,谨小慎微,不负责任,看人挑担不吃力!亮平,我是省政法部门的主要领导啊,出了这种事,最丢脸的是我!侯亮平给老师茶杯加水:是的,是的,高老师,这我能理解!哎,听说您一直在追查?高育良品着茶,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当然要查,现在还在查呢,我就不信抓不到这个坏人!

吴慧芬搬来楠木棋盘,建议师生两个下一盘棋。侯亮平读书期间经常来高老师家下围棋,顺便蹭一顿饭吃。他与老师棋逢对手,论思维敏捷、招数新奇,年轻的侯亮平强,可要论功力深厚、火候老到,高老师就更胜一筹了。师生俩输急眼了都爱悔棋,占上风的一方则从不相让,于是就没大没小地斗鸡似的争得面红耳赤。师母就在旁边微笑着劝架,哄孩子一般。吴老师希望重温昔日那一幕,可高育良与侯亮平却都没心思下棋,随便摆着棋子,话题又回到案情分析上去了。

高育良凝视着侯亮平:你们反贪局也在查汇报会,是吧?侯亮平坐直身子,放下一枚棋子:我到任当天就安排人查了。高老师,你们开会那个时段,打给丁义珍的可疑电话一共有四个,其中三个是从相距不远的电信基站打出去的……高育良顺手吃了对方两枚棋子:亮平,这不是你的新现,祁同伟早就掌握了。祁同伟说,基本可以排除内部人员泄密的可能性。我不同意这个说法!这么轻易地就排除了?啊?侯亮平反提老师三枚棋子,赞同道:就是!如果是我们某一个内部人泄露了消息,再由其他人指挥丁义珍逃跑呢?这应该是一条很严密的组织链。因为心不在棋,信手摆子不在意,师徒俩都不悔棋,棋局进展很快,一时判断不出谁占优势。高育良说:亮平,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所以,我让祁同伟把那个时间段从省委基站打出的电话都筛查了一遍!侯亮平期待地望着老师:查出什么了没有?高育良失望地摇头:一千多个电话,这么多人,能查出啥?目前还没线索!

侯亮平不依不饶:高老师,您就没想过重点查吗?比如,季昌明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李达康的三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当然,还有我学长祁同伟。高育良吃掉学生一个角,不慌不忙提着棋子,老谋深算地说:你以为我没查呀?查过了,有疑点,但不敢确定。侯亮平追根究底:那谁最可疑?高育良城府深,说话谨慎:这个不能乱讲,得进一步深入调查。侯亮平把老师中腹的一条龙吃掉了,同时亮出自己的底牌:我倒查到山水集团的高小琴,同时段接到过一个省委基站打出来的电话,这电话号码很怪,只用过一次再没用过!高育良很关注:哦,就是说,这个电话不是当时开会的人的手机号?侯亮平点头:是的,很专业啊!所以,高老师,我认为这个电话最可疑!我们还可以反过来查,谁和高小琴关系最密切?高育良想了一会儿,谨慎地摇摇头:这不能乱说。高小琴的山水度假村,基本上可以说是京州各级官员的食堂,八项规定出来之前,我也去过几次嘛!侯亮平笑了:可不是嘛,高老师,前几天祁同伟接风,我还顶替您唱了刁德一呢!他又吃了老师一片棋,手脚麻利地拾掇棋子。高育良思索着道:高小琴交游广泛,但你认为她有能力把丁义珍安排出境吗?还有动机呢?要知道,丁义珍护着的可是蔡成功啊!他忽然现自己已经大败,失声喊道:咦,这怎么回事啊?猴崽子你搞偷袭,不带这样的!

不算不算……

这时,吴慧芬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喊侯亮平去尝菜的口味。侯亮平快乐地应着声,随着吴慧芬钻进厨房。锅里冒着香气,侯亮平贪婪地把鼻子凑过去:好香啊。师母一向喜欢他,曾起念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吴慧芬打开锅盖夹了一块肉,放在侯亮平嘴里,亲昵地骂道:馋猴!馋猴吃着肉,品味着说:不错不错,再加点糖就更好了……

从厨房出来,侯亮平见老师陷在沙里沉思。他知道高育良心里有怀疑对象,只是不肯说,这不免让侯亮平有些失望。对高老师,他一直怀着敬重之心,在法学方面高育良是他的启蒙老师。课堂上老师雄辩的论证,双手有力的挥动,给侯亮平留下一生难忘的印象。今天他来,是期望老师像过去一样为他答疑解惑,把京州谜团给他破解清楚,他相信老师完全有此能力。但是,高老师现在是高书记了,再也不会像教书时那样把答案放在学生面前。老师更成熟,更有城府,因而也更圆滑了。侯亮平从侧面看着老师红润的面颊,暗自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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