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领兖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又袁术僭号于九江,下皆称臣,名门曰建号门,衣被皆为天子之制,两妇预争为皇后。志计已定,人有劝术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答言‘曹公尚在,未可也’。后孤讨禽其四将,获其人众,遂使术穷亡解沮,发病而死。及至袁绍据河北,兵势强盛,孤自度势,实不敌之;但计投死为国,以义灭身,足垂于后。幸而破绍,枭其二子。又刘表自以为宗室,包藏奸心,乍前乍却,以观世事,据有当州,孤复定之,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
今孤言此,若为自大,欲人言尽,故无讳耳。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评,言有不逊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齐桓、晋文所以垂称至今日者,以其兵势广大,犹能奉事周室也。《论语》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矣。’夫能以大事小也。昔乐毅走赵,赵王欲与之图燕。乐毅伏而垂泣,对曰:‘臣事昭王,犹事大王;臣若获戾,放在他国,没世然后已,不忍谋赵之徒隶,况燕后嗣乎!’胡亥之杀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其势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读此二人书,未尝不怆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当亲重之任,可谓见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过于三世矣。
孤非徒对诸君说此也,常以语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谓之言:‘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孤此言皆肝鬲之要也。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见周公有《金縢》之书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前朝恩封三子为侯,固辞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
孤闻介推之避晋封,申胥之逃楚赏,未尝不舍书而叹,有以自省也。奉国威灵,仗钺征伐,推弱以克强,处小而禽大。意之所图,动无违事,心之所虑,何向不济,遂荡平天下,不辱主命。可谓天助汉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这篇坦露心胸,发自肺腑的即席演讲,就是曹操遗留下来的著名散文《让县自明本志令》。
第一部分主要概述了自己少年时的志向及三十多年来的历史功绩,是他亲身经历乃至东汉末年天下纷争的真实写照。
第二部分用贤人志士的典故,说明自己既无野心又不让权的苦心,即明本志。“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句实实在在的话,是除了曹操不能说出的,满怀自尊、自负之意,也说明了当时的实际情况。
如果没有曹操的拥戴,汉家王朝恐怕早已四分五裂了,曹操在维持汉末国家局部统一当中确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最后,又以“介推之避晋封,申胥之逃楚赏”的事迹来自省,表示要学习前贤的高风亮节,居功不傲。虽然自己有“荡平天下”的重要功绩.但封兼四县的邑土却受之有愧。因而他准备要让出三县的封地,以表明意向,消除众舆论的攻击之势,显示出成熟灵活的政治手腕,给人以谦恭礼让的印象。
让县这一举动在政治上为曹操赢得了许多赞誉。
这篇文章直率洒脱、大义凛然。
全文结构安排井然有序,前半部分侧重叙事,后半部分侧重“明志”。
作者善用典故,用齐桓、晋文说明自己会“尊王攘夷”;用乐毅、蒙恬表明自己的忠心耿耿;用介推、申胥说明自己的高风亮节;用周公的《金滕》之书阐明自己的良苦用心,这些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表现了曹操利落而坚定的性格以及处世原则。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妥协。
在语言上,全文直白自然,清峻通脱,毫无雕饰之迹,被后人誉为“改造文章的祖师”。
正是曹操“外定武功,内修文学”,凭借政治上的领导地位,网罗了一大批卷入极度动荡旋涡的文人才子,形成了“邺下文人集团”,成为政治、军事集团的助力器。
曹操用自己富有创造性作品风格和特点,开创了诗赋散文的新风气,进入了文化发展的新时期,确立了“建安文学”在文学史上的影响力,掀起了文人诗歌高潮,直接继承汉乐府民歌现实主义精神,普遍采用五言形式,奠定了五言诗在文坛上的坚固地位,具有“慷慨悲凉”的独特风格,形成了“建安风骨”这一优良传统;赋与散文出现了新面貌,文风通脱自然,文笔简洁朴素,又各具独特的重要地位。正是:“三曹”“七子”蔡文姬,闪烁文坛建安期。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