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
公输夫人在两人身后欠了欠身,重又坐回了公输云床榻一侧。
……
祭剑山庄后院的山石甬路间,云萧抱剑向公输竞行礼道:“管家不必再送,在下已知管家所指明月阁是在此路尽头,云萧还欲在山庄内信步走走看一看,不劳烦管家作陪了。”
“既如此,云萧公子自己随意就好。”公输竞客气地道一句,便转身向来时之路回了。
青衣之人目送他走远,折步向院中小径走了几步。
“整个江湖都知我和你师父不合,为何本公子唤一声,你就应我前来?”
方入小径,几步外立身于草间梅树旁的白衣人头也不回对他道。
云萧向梅疏影行了一礼。见其身旁无人,只梅疏影一人执扇而立,负手在此。
“云萧见过阁……”
“答我的话。”梅疏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云萧。
云萧微微一笑,敛目温然,周身似有水波涟漪轻漾溢出,一如流水,又似月光。“家师曾言,阁主秉性虽有些喜怒无常,却实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因此不欲与阁主交恶。云萧亦然。”
“……实非大奸大恶之人。”梅疏影周身情绪都变了。
云萧惊见白衣人身前梅枝后曳,其叶忽碎,似被一阵强大的内劲气流冲撞碎裂。梅疏影一字一句,又念了一遍:“实非大奸大恶之人……”
清风狂,草木凄,一言一字一心冷。
云萧不明所以地看着梅疏影,莫明间便怔了神色。
“本公子另有三件事要问你。”梅疏影的语气变得极为生涩冷硬。
“阁主请说。”
“不许叫我阁主!”梅疏影眉间一蹙,突的冷面横声。
云萧怔,心中微惑,过了少许方才抬眸看白衣人:“……此为第一件事?”
梅疏影转目过来,连眼神都冷峭了几分:“不是。这是三件事之外的事。”
云萧怔了怔,点头道:“阁主与我师父同辈,在关中曾出手救助家师,虽有为难最后却也将元火熔岩灯借于家师,且一借便是七年……其实家师极为畏寒,有元火熔岩灯在侧对她大有助益,云萧因而一直对阁主铭感于心。”言至此处,青衣少年又向梅疏影行了一礼:“细想来,归云谷与惊云阁其实亲大于疏。阁主与我二师姐似还有婚约在身……云萧斗胆,往后可否同二师姐一般称呼阁主一声梅大哥?”
梅疏影震了一震,忽而眉间狠蹙,眸色极不善;忽而愣神不语,静立如寒梅。
半晌才道了一句:“……你未免想得太多。”
少年人语声温肃:“云萧所述,俱为心下所想。无一句妄语,无一句非出真心。”
白衣人负于背后的手紧紧握着那柄青玉扇,雪色流苏风中拂摆。
箍扇之手紧得已泛红白两色,却犹自不松一分一毫。梅疏影许久都未一言。
云萧静候已久,那人却忽的转步便走。“那就随你。”
云萧微愣,望着梅疏影大步而离的背影,想了想道:“梅大哥方才言及要问云萧的三件事……”
“……待我闲暇,自会再来问你。”梅疏影语声已浅,莫明伤瑟,令闻者惑然。“小心郭小钰。”他顿步又道一句,人影随即纵离。
云萧立在原地,微一震神,握剑的手紧了一分。
……
深林绝谷。
一身紫衣的俏人儿一边嚼着嘴里的蜜饯一边紧盯着泊雨丈上空。
“阿紫,吃饭了。”蓝苏婉远远地唤了女孩儿一声,见其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上,便忍不住抬眼来看:“你看什么呢?”
只听“噗――”的一声,尖锐利啸的蜜饯籽儿被紫衣少女吐射向了空中,下瞬便闻一声悠长的飞鸟哀鸣在空中响起。
“哇!什么鸟儿这么彪悍,中了我一籽儿都没掉下来?!”阿紫抱着蜜饯罐儿兴奋地站了起来。
蓝苏婉这才看清。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隼绕着泊雨丈四周飞旋不去,有规律地按着九曲玲珑阵的阵式一圈圈飞进阵中。
“这!这鸟儿还会看阵!它在往阵里飞哎!!”阿紫新奇地连连啧声,罐里的蜜饯都忘了往嘴里塞。“什么人能养出这么聪明的鸟儿?!”
“那是……”蓝苏婉终于现了什么,快步上前:“是梅大哥的雪鹞!”蓝衣的人忙自怀中抽出一根细羽,纵身飞入了九曲阵中,立身于阵中吹了一声清亮而有节奏的哨子。
那鸟儿闻声望来,见着蓝苏婉手中的细羽便自地跟着蓝苏婉不远不近地飞着破阵路线。
不多时蓝衣少女飞身出阵,那雪白的鹞鸟便紧跟其后扇翅而出,待蓝苏婉一止步便停在了她小臂之上。
鹞鸟引颈啼鸣几声,伸出雪白的脑袋蹭了蹭蓝苏婉的下巴,又用勾喙去指自己的左腿,蓝苏婉低头便看见鸟儿左爪上一大块皮被利物削破,细细的血正在慢慢渗出。
“阿紫。”蓝苏婉不赞同地拧了细眉,语气严厉地唤了紫衣的丫头一声。
阿紫原本抱着罐儿伸着头新奇探看着,伸出两只爪儿想“摸一摸”那鸟头,却险些被那鹞鸟啄了一口。又闻蓝苏婉警告语声,便忍不住嘟着嘴嘀咕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鸟,记仇小气还爱打小报告!”
蓝苏婉已不管她,查看了一眼鹞鸟伤势便伸手自雪鹞右腿上取下了熟悉的青竹闻筒。
“不会是那惊云阁梅疏影给你写的情书吧?”
蓝衣少女看罢,面色骤变。语气一下转厉:“胡说什么!我去见师父!”
饮竹居内。
蓝苏婉静静地站在白衣人面前,她肩头雪白的鹞鸟不时伸着脑袋四顾,左右偏转着头出轻微的啼鸣声。
“师父!”蓝苏婉语声急而肃,忧而惧,喊一句,人已默声跪了下来。
窗前椅上,白衣的人仍然静默。
“您不去……您不去……师弟便危矣……杀害傅长老这么大的罪名……陈长老必定不会放过!梅大哥与我说,陈长老已欲亲自出手……师父,陈长老之能您最是清楚……师弟能从她手中全身而退么……”
白衣的人终于轻垂了,虚无的目中静水微澜:“……萧儿武功再高,也不足与陈长老为敌。”
蓝苏婉跪地的身子绷地极紧,她咬牙道:“弟子不知……师父您既然知道……又是在顾忌什么……”
椅中之人震了一震,淡漠悠远的神色刹那沉寂。
雪一样细白的鬓微撩起,一身白衣曳地如尘,飘渺远近。
白衣之人默然而空远道:“或许便如你所说……无需顾忌。”抬望远,目中终究是空。
端木孑仙漠然而寂静道:“一时顾忌,何能一世顾忌?”若要每一次临祸有难都退而往后,又当如何?
趋利避害,终非处世为人之道。身为人师,又怎可因果而惧因,致因近于果……
“既来,则安,从心,处事,为人。”端木孑仙伸出手,虚扶了地上的蓝衣少女起身:“师父应你。”
蓝苏婉泪盈于睫,不由得喜极而泣,跪地拜身道:“弟子谢师父!”
“起身罢。”女子语声再复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