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笑而不语,径直领他走了进去,那缕清淡的阳光掠过他映射到我背后,暖暖的,好象可以驱走骨子里的寒冷。
傍晚的时候,晚风送来了些凉意,客人们都落了席,今天这场家宴设在湖畔边,夏夜里原是有些闷热的,正好有了这湖对面袭来的凉凉清风,倒叫人觉得舒适。瞧见湖心远远搭了个舞台,侧旁是水榭,楼廊的柱子笔直地插在水中,从两旁延伸到了湖心,湖畔边宽绰的排了客人们的位子,主位排在稍稍靠左,姐姐说那是留给太子爷的位置,实际上这虚位,也是特意空出来的,太子自是不一定会来,这位子也没人会去坐罢了,今天这场家宴,虽是冲着姐姐显赫的家世而来,换了其他福晋,至多是小摆两桌,自家庆祝而已,但谁会知道,额娘是顺治堂兄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所有这些光鲜的背景不过是八爷借此笼络人心的幌子而已。
两边一字排开的是阿哥贝勒们,靠后排自顾自坐在一起闲话的才是妯娌,我被安排在格格们那一桌,因为人太多,没见了我一个根本无人发现,此时的我正站在通往湖心的楼廊上,楼廊前端笼着薄纱幔帐,里头是一个个隔断,实际上就是后台,现在正一阵喧哗着,戏子们频频吊起嗓子,湖面的风撩起薄幔,掠过我的发鬓,向着湖畔波及去了,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清湖畔的一张张面孔,我兀自用指节敲着栏杆。
没过多久便听一个小厮朗声喊到“快些快些,主子们都点好戏了,第一出“八仙拜寿”,一群人穿着戏服鱼贯而出,只见隔不远就有一个小厮扯着嗓子唱戏牌,这样由近及远一直到了湖畔,还可听到一声长长的拖音“第一出……《八仙拜寿》……”不多时,戏台子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之后又连着上了《麻姑拜寿》、《武松打虎》好几出戏,起先还听的懂,到后来这让大伙儿看得其乐融融的戏到了我这真成了对牛弹琴,无所事事只好木然地望着这一大家子天皇贵胄和乐融处的景象发呆,瞥眼看见天边的晚霞绚烂成最后一抹胜血的红色,忽然间好笑的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可以信以为真,真的是这样和乐的一家,没有隔阂,没有芥蒂,没有争夺……
直到绣儿尖着嗓子在隔断那头唤着“小姐”,我才快步走了过去,打开十四带来的包裹,一柄修长精巧的短剑,剑柄处生生地雕了两朵孤傲的雪莲,银底上嵌了两颗雪白的砗磲珠,坠子则是一串细碎的铃铛,除此之外便无别的装饰,这是自己画了图样央求十四在宫外帮我寻人打制的,他愣是追根究底问了半天才答应下来,我拿起那套衫子一件件穿起来,月白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衫,配上同色的宫缎素雪娟裙,外面罩着一层素淡的白玉兰莲纹罗纱,薄如蝉翼,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缎带,没有半点杂饰,头发松散地绾成了堕马髻,发间斜斜簪着一朵素色堪比雪莲的白芙蓉,衬着冰肌玉肤,从背面远望过去,垂落的青丝如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绣儿看着我啧啧赞叹,我打趣道这是夸我美呢还是夸她自个儿的手上工夫好,绣儿一脸遮不住的欢喜甜甜道“再好的手艺没有美人底子也空落下了。”一面笑嗔着绣儿越来越没大小了一面暗自思忖着:我那几幅自己都不敢恭维的图纸被十四带出宫就真换回了这些?想来那人的手艺定是十分了得,不仅深知我的心意,这雪莲雕得这般孤傲清绝,竟还远远胜了我的心思去……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小厮飞快地跑来告知道“前边的戏已经下了,戏子们正回隔断里头下妆,收拾东西呢,主子们看了这么久戏也都疲乏了,这会正自顾唠嗑着,戏台子上都按小姐的意思布置好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八贝勒府里的人,做事都周详得很,这次家宴虽是让姐姐自己张罗着,可毕竟不是一个人忙得过来的,负责节目的主管本是如何都不答应让我表演这事,还是我巴巴地跑了好几回还要表演给他看,他惶恐得直说“不敢让小姐日日亲自跑来,奴才更是没格欣赏小姐的表演”,这事才说定,想来他也是揣摩着这些主子们个个疼我,我的戏他们自然都是喜欢的,到时一高兴自是也少不了他的赏,这才接下了这担待,也竟真的,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
轻纱蒙面,随着小厮行至台边,我轻摇了几下剑坠子上的铃铛,陡然间***俱灭,起先湖畔边各自闲散的人们一瞬间紧惕起来,趁着这慌乱之时,我垂目团坐于戏台中央,手里的剑随着铃铛的节奏一下一下动起来,寂静之中这铃声格外的悦耳,一下一下撩人心怀,随着一阵激越的铃声踮脚而跃,明晃的剑光在空气中拉开一道口子,发出"簌簌"的声音,轻袂飞扬,一个转身背对台下轻稳地落了下来,转眸微微一蹙,看到台下那般痴离的眼神,自知这一锁眉,不知锁了多少人的心。
起势杂乱无序,但顾盼之间,陡然生辉,不知哪里竟飘来一缕笛声,合着我的步子、剑势,紧促得让人担心一个转身这笛声便撕裂了满段华帛,但又是这样的契合,虽是从中插入,却好象有一场惊心的安排,在无声中陡然怒放的潋滟。
是八爷!我当真高估了自己,这样精心安排的宴席,哪一个环节允许出现这样不在他控制之中的“惊喜”,他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我的周密布置不过是在他的控制之内,我所精心的这一场“惊喜”不过是在他看过十遍百遍之后才得意纵容的“惊喜”。他是城府何等深的人,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又岂能单凭自己的眼睛所见就去相信,是我高估了自己,是我高估了自己!
心乱如麻。剑舞得凌乱,竟不知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柔倦,一种不屑的慵懒。负责的主管,周详的小厮,甚至绣儿……一早都是他刻意安排的。我只不过是想给姐姐一分特别的礼物而已,而在这里,在他眼里,被他当作了什么?也是需要防备的人么?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尚额驸收养的女儿?当真是如此么。
一瞬间这样的多的猜忌纷纷呈现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不敢面对下去,只能留下一个这样的背影,寥若晨星。<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