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阿玛突然唤着我进宫面圣,当时我正在房内百无聊赖,一听这话,竟骇然道:“面……面圣?”
依稀记得在热河时曾独自见过一次康熙,没想到如今再要去,竟会是在这紫禁城里同自己的阿玛一起,我来不及思索,只收拾好自己的穿戴立马随了阿玛出去,一路上阿玛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叮嘱,却更让我觉得不安与踹然。
车辇竟开进了宫门,我一路默然地随在阿玛身后走,直到在高台前停下,仰目一看数十层的台阶,陡然便被金黄的琉璃瓦晃痛了双眼,执拗地逼着冬日里的日光望去,重檐飞翘,檐下上层是单翘双昂七踩斗,下层是单翘单昂五踩斗,金龙和玺彩画一时令人错目,再上是沉沉的庑殿顶,此刻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置身于下,仿然是凝视一只匍匐地猛鹰蹲踞于此,凌空展翅,不觉被这样的肃穆所震撼。
多少年后,当我再一次这样庄重地立足于乾清宫前,已然不再陌生。但那样亘古不变的庄重却连同着龙座的威严一同将我笼于光环之下,穿越过多少人惊羡嫉妒的双目,仿佛那一片嘘唏喟叹中我才是真正的焦点,但谁也不曾看到我内心,犹如此刻的连廊尽头依旧阴暗的逼仄一样,始终还是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一步步慎重地蹋上汉白玉的台阶,忽而看到前方阿玛行过的地方有水滴浸润在地上的痕迹,不知那是否是我一时地错觉。但脑子里一瞬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那是因紧张不安而淌下的汗水,还是……泪?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阿玛侧过身子回望了我一眼,太多复杂的神情交织。让我有些不想去辨识其中的意味。学着他的样子垂首走近七级台阶明黄座前,稳稳地施礼行跪。半晌,一缕明黄地结穗在我眼前一晃。似有意停留片刻,最终却还是挪开步子……
“明尚何需多礼,快些起来!”螭龙隐绣地袖口微露一截略显年岁的手,作势扶了一下,却又并未触及到。阿玛立刻依礼站了起来,我却仍是低头扣在阶前,纹丝不动。
“明尚……叫你那妹子也起来吧!”不愧是千古一帝地康熙,他未曾直接唤予我,而是把意思转给了阿玛,这样一来既避免了我的尴尬,又点明了我们地来意,婉转却又了当。
“素颜不敢起。”阒静的大殿内,我平稳沉静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空气中一丝僵硬的和谐。我未曾抬头迎视。可不知为何就是感受得到康熙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记不记得朕第一次问你话时。你也和朕说过不敢二字?”
“素颜记得。”我依旧埋着头,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地不确定。
“好……很好。如今都不自称奴婢了,不愧是明尚的女儿,气性高阿!”他忽然痛快一笑,分不清喜怒,我却看见阿玛“通”地一声跪在地上,惶恐地道“明尚不敢当!”
这样的局面……的确叫我费解了,纵然是阿玛诚惶诚恐,也不至如此,毕竟身为堂堂额驸,就是担不起康熙如此言语,也未必要这样小题大做,更何况康熙的话也并未那样震慑人心,我却在阿玛的举止中看出了一些微妙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种不高明的逃避,和隐隐的愧疚。
“明尚,你怎也如你女儿一般,真是岁数活回去了!都起来吧!”康熙几乎是玩笑了一句,但我却瞥眼瞧见他望向阿玛地神情:斥责和恳求。我无法形容这样地神情是如何出现在一个帝王眼中的,但随之而来地是,阿玛果真直膝而起,并且手臂在我身上带了一把力,只是他怎也想不到我竟如此执拗,原谅我此时无心探究他们之间微妙的神情变化,只因我背着更重要的负担未曾脱落……宽敞的大殿里,我跪在地上仿佛更能找到一丝慰藉与安稳,“素颜不起,请皇上容素颜说完。”
“你说。”平淡的语气不怒自威,微微有种警示在里面。
我却装作不曾察觉,莞尔一笑道:“康熙四十四年,素颜在良妃宫中当值,因不知检点,以至流言蜚语广传于后宫之中,除却长春宫,甚至于永和宫等宫的主子侍婢都不容素颜这等有辱良妃视听之人继续留于长春宫当值,中伤主子,甚至侮损八贝勒的清誉。良妃娘娘宅心仁厚,只禁闭素颜几日,以示惩戒。而后永和宫德妃娘娘与良妃交好,时常走动于长春宫间,素颜伺候不周,再次失职于分内之事,使得主子不顺,理所当然责罚进内御膳房杂役处。康熙四十五年在热河,素颜擅自离职,妄图脱离皇宫束缚,却遭遇猛虎,承蒙十三阿哥搭救,素颜实不敢撇下十三阿哥就此而走,因而自作主张缝合伤口,皇上赏罚分明,饶素颜继续在良妃身边当值,素颜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