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走了叶秋?”叶秋走后,唐糖进来问。
白柔倚在矮几上,眼望窗外。听见唐糖的问话,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你糊涂!”唐糖捶胸顿足。
“你很希望我处置她?”白柔转头。
唐糖听她这话似有疑己之意,却仍硬着头皮道:“她应该承担责任。”
白柔慢慢说:“是我的错,错在不该对叶秋少个心眼。”叶秋与吴放往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直到出了这样的大事才回过神来。自己对叶秋还是太过信任。换了别人,她应该早就窥出端倪了。白柔轻叹,一步错,满盘皆输。
唐糖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她并没有完全出卖你。至少她没告诉吴放你是个女人。”
“若是那样,你以为我还会让她走出这里?”白柔冷冷道。她的女子身份可以做多少文章?吴放若是知道这一点,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她。
唐糖不再对叶秋的处理表示异议。她们三个人一块长大,什么话没说过,什么事没做过?虽然觉得应该对叶秋有所处置,杀一儆百,可若白柔真的处理了叶秋,她未必不会觉得心寒。她忽问:“刚才你突然提起唐家是什么意思?”从现今情况来看,白柔根本不可能和唐家达成任何协议,忽然要和唐家家主见面未免奇怪,而且在叶秋面前一点不避讳。
白柔笑而不语。
唐糖思索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你是故意说给叶秋听的?你根本就没打算和唐家人见面?”
“我不处置她是看在我们多年情份上,可并不代表我会给她再出卖我一次的机会。”白柔冷冷一笑,“如果她够聪明,最好别在吴放面前露任何口风。”
“如果她说了什么……”
“她对吴放已经没有价值了,”白柔叹息,“吴放这人有几分傲气,虽然我放叶秋回去他必会起疑,但叶秋以后若是安份守己,他应该不会把她怎样。不过,她若是传了什么假消息……”白柔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唐糖已经猜到了,若是那样,吴放是断不会容她了。唐糖打了一个寒颤,好深的心思,轻易就埋下了借刀杀人的种子。她喃喃道:“但愿她好自为之。”——
吴放直到白柔一行人准备登船时才有了消息。
“白先生留步。”莫哀在码头叫住将要上船的白柔。
盛思明机警的下船,护在白柔身侧。白柔却向他轻轻摇头,示意无碍。
“世子幸不辱命,答应先生的皆已办到,”莫哀含笑道,“先生这边请。”
白柔随莫哀到了码头外的空地上。平日里这里都堆着些待装船的货物,此时这地方却已被清理干净,空荡荡的停着数十辆马车。见着马车里的棺木,白柔什么都明白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白柔竟是挑不出毛病。早料到吴放不会老老实实践约,却没想到他办得如此干净俐落。
“白先生?”莫哀递过一个锦盒,愈发的客气起来。
“他们没受苦罢?”沉默了一会儿,白柔轻声问。
“没有,都走得平静。”莫哀微笑。
白柔点点头,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是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眼睛死气沉沉的瞪着,让人心惊。这头的主人是全权负责金国情报运作的钟讯,该是白柔的心腹之一。莫哀密切留意着她的反应。只见白柔若无其事的抬头,微笑着将锦盒交还给他:“路上不便携带,还请寒先生代为处理。”
莫哀愣了一下,只能答应。
白柔平静的上船,却在起锚的一刻回头,轻描淡写的对莫哀道:“请转告世子,他这人情,白某记下了。”
莫哀的神情终于有所动摇,暗暗肯定了吴放的判断。这人喜怒不惊,深藏不露,确实是个潜在的大威胁。
船一驶出了莫哀的视线,白柔再也支持不住,伏在船舷上大吐起来。她早上本没吃什么东西,这时更是难受,直弄得涕泪涟涟。钟讯死不暝目的样子在脑中挥之不去。她的手死死扣紧船舷,这笔债,她记下了。
盛思明道:“我早叫你别跟着去。看吧,吃苦头了吧。”
“没你的事。”唐糖白了他一眼,把帕子浸湿了拧干再递给白柔。
“我没事。”白柔把脸埋在帕里半晌后抬头,向唐糖招手。
唐糖附耳过去,听白柔说完,惊道:“这会不会太行险?”
“钟讯死了,我岂能不为他讨为一个公道?别说是行险,便是要我的人头,我也会双手捧上。”白柔冷道。记忆中,钟讯长了一张老好人的脸,总是宽厚的笑着,却是心思入微,细致周到。他负责安西的情报收集、汇总以来,白柔几乎从不需要操心。
唐糖闻言,知她决意已定,虽然神色还黯然,却不再劝阻。盛思明在白柔肩上拍了拍,白柔把脸转向另一边,不让人看清她的表情。
江上,暗涛涌动——
时间倒转至四年以前。那是如意二十七年五月一个闷热的夜晚。
进入宣义县便完全脱离了北庭储镇的势力范围。踏进这繁忙小镇后,吴放长舒了一口气。他这个人质能在安西和北庭战况进入白热化的时候逃回,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吴放自己也没想到他还能从北庭生还。实际上,两边战事一起,吴放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过是金国公出身低贱的侍妾生下的庶子,父亲根本不会对这个为质他乡、无足轻重的儿子有任何挂怀。谁知他竟有如此好运,看来命运偶尔也会眷顾一下他这样的倒霉蛋,吴放自嘲的想。
日暮时分,他在客舍下塌。小店嘈杂,搅得他心烦意乱。他记起宣义城外有片竹林,环境清幽,不失为一个安静的好去处,决定出城散步。逃归以后,他终于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未来。他,吴放,一个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子,没有显赫的母家背景,长年在外使他从未有机会在安西建立自己的势力。吴放苦笑,未来,他这样的人,何曾有未来?
就在吴放苦闷难舒时,竹林里没有预兆的传来一阵清亮的琴声。吴放听那琴音铮然,自成一路风格,不由心下大奇,遂寻琴声而去。小径深处,透过婆娑的竹叶,吴放看到弹琴的是个身着白衣的纤弱少年。这少年独坐林中,沉浸于乐声之中。吴放微笑,这宣义小城竟有如此风雅之人?白衣少年琴技不凡,于清夜中弹奏更是不俗,竟奇异的抚平了吴放心底的躁动,暂时抛开忧虑,为这琴曲深自赞叹。
少年一曲终了,忽而朗声笑道:“在下技艺粗浅,让兄台见笑了。”
“得闻天籁,不胜荣幸。但愿在下没扰了郎君雅兴。”吴放见少年已知他在旁倾听,便大方的走了出来。
“这位兄台似是懂琴之人,可愿品评一二?”少年说得谦虚,语调里却透出一股自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