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如意二十七年的初春。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笼罩在大兴北疆上空的寒气直到三月才渐渐退去。这样的严冬即使在北方也算得上少见。好在再漫长的冬天总也有过去的时候。嫩黄的迎春花在人们期盼了许久之后终于在冷风中姗姗绽放,宣告着春天的来临。
这会是自己最后一个春天罢?躺在床上望着外面迟来的春景时,吴放这样想。他躺的床式样很奇特,竟是铁制的,躺得久了会觉得有点硌人。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盯上了屋梁。无事可做,那屋梁他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以致于挂在梁上飘荡的几缕蛛丝及木质上任何细小的纹路他都已谙熟于胸。吴放暗暗揣测这样的百无聊赖还能持续多久?一天?两天?他清楚自己很快就可以彻底解脱了——虽然这样的解脱方式非他所愿。
至少,他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在两邦关系紧绷时充当人质绝对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尤其当其中一方正千方百计找借口宣战时。一旦战火爆发,人们发现那个本该维系和平的人质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时,他的命运便只剩下成为倾泄愤怒的出口这一条死路。很快,就会有人带来白王的一纸文书,然后他吴放就永远的湮没在了历史之中。过上许多年,人们也许会记得这场战争,但没有人会记得一个死在异地的落魄质子。
也许多年以后,偶而会有一个善良的傻瓜问出这样地蠢问题:这个被牺牲的倒霉蛋会否甘愿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答案当然是不。可身为人质,吴放可以左右的实在太少。太少。
母亲寒微的出身注定了他惨淡的人生。=首发=在挑选质子时,身为父亲的金国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圈定了他,一个没有背景、无足轻重的庶子。临走时,在母亲压抑的哭声中,吴放已经预见了自己今日的惨状。从一开始,他就只是颗弃子。果不其然,安西月前向北庭进兵,双方正式开战。自那时起他便被软禁在白王宫中地小小角落里,完全失去了自由。吴放没有反抗。任何挣扎在必死的命运面前都是无力的。
所幸,北庭虽然民风骠悍。却不屑于欺负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在吴放结束他年轻的生命前,他并没有受到太坏的对待。看来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吴放翻身时这样想,除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虽然生活并不美好,他还是希望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年轻的时候,有点希望总是好的。
就在吴放胡思乱想打发最后地时间时,窗外忽然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一把薄薄的刀片从窗缝穴入,灵巧一捅,吱呀一声弹开了窗。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的闪了进来。把窗重新关上。
“好险,差点被兵卫看见。”清脆娇软地语音钻入吴放的耳朵。
吴放艰难的转动眼睛,一个十三、四岁用穿着不怎么干净的宝蓝色胡服的小姑娘盈盈立在窗边。她背对着他,透过窗缝窥探外面地动静。见外面的守卫并没发现自己。她惊魂甫定的拍着胸口。似乎觉得满身灰土的模样颇为狼狈,她开始拍打身上的尘土。灰尘在并不怎么干净的房间里弥漫,引得吴放打了一个喷嚏。
小姑娘闻声转头,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从床上坐起的吴放,满是尘灰的脸上有笑容绽放。****她说:“我是邢玉。”
邢玉就这样尘土飞扬地闯到了吴放的生命里来。像是突如其来的一线阳光。
“邢玉……”吴放困惑的重复,“你是白王亲族?”
“没时间跟你细说,”邢玉一头钻进床底,“小心了。”
吴放不明所以。就在此时床板忽然塌陷,吴放反应不及,重重摔了下去……
漆黑的甬道中,邢玉手拿扫帚拂去挡路的蛛丝,后面则跟着因摔伤而显得行动迟缓地吴放。邢玉不时回头关照他:“你还好吧?”
“没事。”
“能骑马么?”
“应该可以。”
“抱歉,我不知道密道地入口和床是连在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白王宫里竟有这样一条密道。”
“大约是哪位多疑胆小地邢氏先祖留下的吧。”她得意洋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