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时间,胡绿珠几乎什么也没吃,只顾着往元诩的面前夹菜,而元诩似乎也很会讨娘亲地欢心,他居然吃得头都不抬,不停地赞叹胡绿珠手艺不错。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地一块肉,尽管三年没见面,但一见面,胡绿珠就有种血浓于水的亲切感,让她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疼他地感觉。
此刻,夜色越来越深,分别的时刻也越来越近,可她真舍不得这孩子,虽说她生下这孩子,多少也是为了自己铺平权力之路,可今天,当这粉玉可爱又稍带孱弱的孩儿坐在她身边时,胡绿珠那颗母亲的心仿佛一下子苏醒了。充满了轻怜密爱,恨不能将元诩留在身边,日夜亲自照料,好让不断咳嗽着的元诩一下子康复。
坐在一旁冷眼看了半天地太子少傅崔光,心中也有些同情这个女子。
不过,今天在西林园斗兽场这匪夷所思的见闻,也让他心中窃喜,自己站对了队伍。没有看走眼。
这半年来,崔光与胡绿珠暗订盟约,暗中为胡绿珠效劳,常有意无意在宣武帝面前为胡绿珠争取同情分,哀叹这“留犊去母”的天条太过血腥。真正的中原王朝,崇尚孝义,怎么可能订立这种惨无人道的规矩?
每次说,宣武帝都面无表情,让崔光心底忐忑不安。
说到底,崔光是先帝孝文皇帝赏识的老人,是前朝才子。虽然现在还有着“一代文宗”的光辉头衔,但影响力与前朝已不可相提并论,在高党横行的洛阳城,他只是靠着“帝师”地名义。还能够保全今天的地位,高皇后对他,还算尊重。
如果高家能够察觉出他的真正意图,察觉他竟然会帮着胡贵嫔。高皇后和高司徒,是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所以,崔光一直以为自己进行的是一场豪赌,如果他帮对了人,胡贵嫔能够逃出生天,将来成为皇太后,那崔家地富贵名位。不会在今天的高家之下。如果他帮错了人,不但胡贵嫔仍会含恨死去。总有一天,当自己正面与高家冲突时,会给自己的家族招来无妄之灾。
可是,今天,当他看到,在胡贵嫔被人暗算,推落高台之后,第一个跟着她跳下高台的人,竟然是宣武帝,崔光不由得释然了。
这个嫔妃如云、新宠旧宠无数的浪子皇帝,他的心中最爱,竟然就是元诩的生母,是这个美丽能干地胡贵嫔。
如果宣武帝能舍得她在半年后无端死去,他还会大兴土木、不顾讥议地为她兴建起这座建乐宫,让三百虎贲卫守护着她,避开高家的毒手?
如果宣武帝能眼睁睁让她为这鲜卑陋规所杀,他还会奋不顾身地跳下熊栏,差点伤身?
面前这个因为哀伤显得有些软弱的女人,她虽然目前的力量还不足够强大,但她地前途却一定是远大的。
崔光抚着胡须,心下颇为自得。
其实,他知道,宣武帝因为私生活太不节制,沉迷女色,身体亏虚,前年一场重病,几乎不起,平时也常常有不足之状,以前后几个大魏皇帝的平均寿命算来,宣武帝不一定就能活到元诩成年。那么,也许用不着到五十岁……崔光就可能成为一代摄政大臣。
“崔少傅,”胡绿珠蹲身在地下,为元诩细心地扣好披风扣子,这才盈盈起身,勉强笑道,“夜深了,皇上也已经打发了两拨儿人来催促了,臣妾不敢再留你们,请崔少傅带诩儿回宫去吧。”
“是。”崔光客气地答道。
“哦,这里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请崔少傅笑纳。”胡绿珠命绛英又送上一份礼物。
崔光连忙拒绝了:“贵嫔娘娘太客气了,崔某不能再收娘娘地礼物。自半年多前,劳娘娘青目有加,对臣格外赏识,臣愧不能为娘娘效劳半分,前日,皇上在显阳殿对众臣提及立嗣之事,高司徒立刻以留犊去母旧制,提醒皇上,岂知皇上对众默然良久,未作回复,眼见立嗣之事在即,臣当定下对策,当廷以命相搏,为娘娘争取。”
胡绿珠与他来往了半年多时间,但觉崔光这人,清高孤傲,比于忠、刘腾他们难接近多了,总算这次才得到他正式效忠的誓言,心下有些宽慰。
虽然她明明知道,以崔光的滑头和恃才自傲,他是今天见到了宣武帝为胡绿珠惶急的场面,才拿定了主意,站定了立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才华横溢却官迷心窍的太子少傅,也是难得的人才,他肯对自己表忠心,那最好不过了。
胡绿珠对他感激涕零地一笑:“妾身生死,就全仰仗着崔少傅为之筹划了。他日活命之恩,妾当没齿不忘!”
她将元诩抱在怀中,直送到二门前停着的软轿上,再过得片刻,这个小小软软地人儿,就要离开母亲地怀抱,再回到那婢仆如云的东宫了。
突然间,元诩紧紧搂抱住胡绿珠地脖子,用力蹭得几蹭,稚嫩而清晰地唤道:“娘!”
这一声叫唤,像刚刚在半空飘扬起的春雨一般,滋润着她那干枯而苦涩的心。
好孩儿,娘……娘担不起这一声沉重的称呼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