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花刚刚纵马驰入洛阳的双阙城门,几个守城卒就在他的身后“吱哑哑”地将城门关合起来。****五个月来,这是他第三次从荆山大营赶回来了。
前两次,他一次是在崇训宫前殿隔帘奏对了两句,就匆匆被打发出去,另一次,则是在显阳殿上受了几句垂询,连她的视线都没能碰上。
城头上,盘旋着几只青色的苍鹰,巨大的双翼掠过皇宫的上空,攸然远去。
听说,朝中的大臣已经三次进表,请求为胡绿珠上尊号为“皇太后”。
现在,她的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难以接近,让杨白花更生出一种担忧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象对待所有平常臣民那样,谦和中含着傲慢,让他在显阳殿低头跪着回话?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女人一往情深?上个月在荆山营,父亲平南将军杨大眼甚至把他的母亲潘夫人也找了去,再次提起他和元朗儿的婚事,又被他一口回绝,以致于和父亲反目,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没说过话了。
胡绿珠,她是那样不同寻常,让他既畏惧又怜爱,既崇拜又怨恨,这复杂的情怀,令年轻的他也满怀惆怅,有些患得患失的疑惧。
宫门前的内侍和侍卫全都认得杨白花,见他来了,十分热情恭敬。这份恭敬让杨白花有些不自在,他深知,这是因为胡太后平时对他宠信的缘故。
从宫道左侧走进去的时候,杨白花隐隐瞥见右侧出宫的宫道上,也有人在小步行走。阴暗的暮色中,他模糊认出来那有些象车骑大将军崔光。
据官员们传说,由于拥立有功,崔光和于忠都将特进三公之位,马上就要一跃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杨白花对这些却都没有兴趣。尽管他也许比别人更多一些机会。
与他出身寒苦、完全靠一枪一剑博来侯封的父亲不同,杨白花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虽也有着高超的骑射之术,却没有太大地官瘾。甚至并不想去阵前立功扬名。
这一次,若不是胡绿珠婉言求恳他,杨白花并不想介入淮堰之事,尽管身负绝代将才,他却对攻城略地不感兴趣,无法从中尝到胜利和成功的滋味。
平日,他最喜欢的事情,不过是读书吹箫、击鼓为歌,在一种悠然的情调中消磨着平静地时光。
杨白花希望能在一间郊外幽静的大宅里。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相拥着看月,在雨中练剑,林下对饮,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渴慕那个爽利、多智、深沉、成熟、清丽的大魏太后胡绿珠。
她比他年长八岁。他不在乎;在众人面前。他常常要跪拜她,口称“臣下”,他不在乎;她总是情绪不定,时悲时喜。他也不在乎。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直到今天,胡绿珠已经成为一个自由身,可以自己主宰生活和感情之后,还是对他这样若即若离,从不肯表明心意?是嫌他身份低微。只不过一个侍从出身的小小太守吗?还是嫌他年轻幼稚。不能深深地懂得她?抑或嫌他碌碌无为,无法在政事上、军功上有所建树?
“太后在吗?”灯影下。杨白花轻声问着崇训宫的女官。
女官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为他打起了深紫色的绣幔,帘后,正是通往清凉殿的回廊,廊下看不见一个人影,只落着无边地竹影。
杨白花在一片微弱的灯色里,大步流星地往殿后走去。虽然赶了三天的路,马背上颠簸得他浑身腰酸背痛,但一想起她那无言而深情的等候,他便忘却了一切疲倦。今天,他们又能单独相守了吗?像从前的那六年,像在建乐宫里地寂静岁月?
清凉殿里空无一人,殿外,池边却倚着一个黑影,一个让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地影子。
杨白花攀住窗边的帘幄,静静地看着她。
那身份贵重得令人不敢仰视的大魏皇太后胡绿珠,竟然打开了发髻,将一头长可垂地的黑发披散在身后。那头柔顺地长发,如大旗,如流瀑,如轻纱,如绣幔,越发衬出胡绿珠宛如仙子般的窈窕身形和清丽面孔。
池中,每一片莲叶上,都点着一盏小小的淡红色纱灯,点点灯火,一直向天边延伸而去,令这个仲秋的夜晚美得异样。
杨白花不禁屏住了声息,那光色之中,胡绿珠有一种非人间的美。
他心下一片模糊,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欢喜还是忧伤,这完全是个不可企及的女人,他却在无望地慕求着她。